於是,她就長長地舒一口氣,將滿腹的心事,一起吐出來。然後,她就看見高陽快步地跑過來,說:“羽芬,天色晚了,你都走了這麼久了,也該回去了!”
羽芬好脾氣地微笑著,點頭,然後隨著高陽往宿舍走去。
對於高陽,羽芬心存感激的。這段日子,多虧了高陽在身邊噓寒問暖。如果沒有高陽,在這異鄉之地,她或許會撐不下去吧?
窗外,暴雨如注,嘩嘩的雨聲遮掩住了羽芬嘶聲的叫喊。此刻,她就躺在縣城醫院簡陋的產床上,頭發被汗水整個濕透了,而額頭的汗珠就如外麵的雨水,滴滴答答滾落不已。
她腹中的嬰兒就要出生了。
可是,這個過程卻是那麼的漫長。從昨天夜裏,肚子就開始疼了。今天早上八點,就上了產床,現在都快十一點了,孩子還沒有生下來。一陣陣巨大的如撕裂般的痛楚,卻已將她折騰的精疲力盡了。
“哎喲!”她叫了一聲,整張臉都因痛楚而扭曲了。
“羽芬!我在這裏呢!別怕,使勁兒,就快生了!”高陽站在他的枕邊,安慰般地說。
羽芬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嵌進了他的肌膚裏,淚水朦朧的眼神裏飽含無奈、恐懼跟掙紮的痛楚,一邊叫著:“卓然,卓然救我!哎喲……”
“羽芬,你要堅持住,一會兒就好了!”高陽鼓勵地望著她。
“不行,不行,我要死了,卓然,我們永別了!我要死了,要死了!卓然,是我不好,不該離開你的,我們,我們應該生死不離的!啊---”
隨著羽芬的慘厲哀鳴,一聲嬰兒清麗啼聲,蓋住了塵世間所有沸騰喧囂。那孩子,就這樣無所顧忌地大聲地霸道地啼哭著,宣告著他的降臨。
羽芬從沉酣的香甜的睡夢中醒來,就看見高陽正眼神清亮地注視著她,見她醒來,不覺含笑說道:“你醒了!我熬了小米粥、肉湯,你喝點吧!”
羽芬轉頭,便看見身側繈褓裏那個小小的嬰兒!他的小臉紅紅的,皺巴巴的,正緊閉著厚重的眼皮沉睡著,不覺聲音柔弱地說:“天哪,他長得好醜啊!可是,我卻是這麼的愛他!”
“因為,你是媽媽嘛!當媽的哪有不愛自己的孩子的?”高陽說著,將粥碗端過來,放到床頭桌上,然後扶起羽芬說:“來,快吃點吧!”
羽芬接過碗來,喝了一口說:“嗯,我還真是餓了。”
高陽久久地注視著羽芬說:“沒想到,做母親的過程竟是這麼的痛苦,看你生孩子,我想起我的媽媽了,當年她也一定經曆了你的痛苦了。怨不得人們都喜歡在文字裏歌頌母親的偉大呢?”
羽芬望著他說:“我在產床上的樣子一定很可怕是吧?”
“豈止是可怕!”高陽說著,抬起手來,他的手背上,印著幾個清晰的鮮紅的指甲印兒。
羽芬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赧然地說:“不好意思啊,我當時真的是疼懵了,什麼都顧不得了!”
高陽微笑說:“我沒有怪你啊。看你們母子平安,我就高興!”
羽芬轉臉,望著兒子說:“都怪你這個小東西,害得媽媽出醜!”
高陽眼神專注地望著那個小人兒說:“羽芬,給我個機會,讓我做這孩子的爸爸,好嗎?”
羽芬怔住。高陽沒有回頭,仿佛在等待著一次命定的宣判。良久,羽芬才搖頭,緩緩地說:“對不起,這孩子有爸爸的。”
“可是……”
“沒有可是,”羽芬倉促地打斷他的話說:“高陽,我已經愛過了!就像一塊木頭,熊熊地燃燒過了,現在雖有餘燼,卻是再也燃不出火苗了。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我隻能跟你做好朋友了。”
“這麼說,你還在等那個方卓然?”
“我不知道!或許是吧!兒子的出生,讓我明白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其實,生命裏的歡愉與痛苦,是一對孿生兄弟,彼此相連,彼此交融的。就如這生命的誕生,總給我們帶來驚喜。可誕育生命的過程,卻是那麼的痛苦,甚至有些悲壯。”
“既然如此,你又何苦這樣苦自己,不如回去找他啊!”
“我在等機緣,等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機緣。若天意讓我們一家團聚,我不會拒絕的。”
“那,那我祝福你吧!”高陽說著,心裏隱隱地希望,他們一家永遠都不要見麵,那麼自己豈不是有希望的。想著,望著羽芬那張坦蕩清秀的麵龐,不覺對自己心裏生出的那份隱秘的自私,感到羞慚了。
兩年後一個暮春時節午後,卓然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朦朧間,漆黑的暗夜裏,大雨傾盆。傾盆大雨中,卓然看見了羽芬,她在雨線編織的網裏奔突呼喊,卻聽不到她在喊些什麼?她的渾身都被雨水澆透,一件單薄的衣服緊緊地裹在身上,頭發一綹一綹地濕淋淋地垂在臉上,雨淚朦朧的眼神裏,滿是無助的絕望。看得卓然滿心疼痛,他伸出手去,想把羽芬拽出那雨網中,卻總是隔了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他大聲地呼喊,希望她能看見自己,可他的嘴巴張開了,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看她被雨水包圍,卓然都快急死了,渾身森森地起了一層熱汗……
睜開眼睛,看見正午的陽光正白花花地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渾身一陣燥熱。身旁的電腦是開著的,桌麵上,一朵肥大的翠綠色的荷葉下,隱隱地透出一抹醉人的嫣紅。
卓然起身,來到衛生間,擰開水閥衝涼。一邊回思這剛剛的那個夢,那個夢實在是太不吉利了!羽芬,羽芬該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了吧?這樣一想,他的心裏越發地不安。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關照她。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關在籠子裏的老虎,渾身是勁兒,卻不知該發泄到哪裏?
衝了涼出來,渾身涼爽,他用浴巾裹住身體,坐在電腦前,看到了龍飛九天的頭像在閃爍著,不覺點開了對話窗,問:“幹嘛呢?”
“等死呢!”
“怎麼這麼說話?怎麼了?”
“沒怎麼,我孤家寡人一個,不等死又能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