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來想去,唯一可以推進關係的辦法,就是再見到他。而唯一可以再見到他的辦法,就是去他的診所。
當然了,那是要花錢的,每小時一千塊。
簡直太可惡了!不能上當!不去不去!堅決忍住!
文幻忍了一個星期,又忍了一個星期。忍到第三個星期,她忍不住了,想要見到他的願望像火一樣在心裏燃燒。
這日陽光明媚,和她初識陸楷原的那天一模一樣。文幻坐在辦公室裏,望著玻璃窗外的城市日光,往事一幕幕回到眼前。思念是多麼奇妙的東西。她甚至覺得連空氣中的氣味都和那天一樣。
她無聊間拿起手機,打開LikeTry,發現可添加的聯係人裏竟出現了陸楷原的名字,關聯到的是他的手機號碼。
這可愛的陸醫生,竟安裝了LikeTry!是為了和她聯係才安裝的嗎?文幻不禁喜出望外,浮想聯翩,同時立刻添加了他。
加完之後,她按捺不住,迅速發去一個微笑的表情,等了一會兒,他卻沒有回複,信息也顯示為“未讀”。
他一定很忙。文幻放下手機,長籲一口氣。
以後用LikeTry跟他聊天,他若是不回信息,就再也不用揣測他到底是沒看見還是不想回了。“未讀”和“已讀”可以說明一切。
整個上午過去了,那條信息卻一直處於“未讀”狀態。
文幻心情澎湃,再也按捺不住渴望接近他的衝動。某一刻,她被一股激情慫恿著,拿起電話,撥到了診所。
電話是海茵斯接的。文幻在一陣猶豫之後,鼓起勇氣要求再次約見陸醫生。
海茵斯在電話裏熱情地回應,“這將是您第三次谘詢了,您是否已決定在陸博士這邊做長期谘詢與心理治療?”
“哦,好吧……是的。”文幻一邊對著電話支支吾吾,一邊在心裏切齒:恭喜你們陸博士,營銷成功,不,確切地說,是勾引成功。
海茵斯告訴文幻,可以為她預約當天下午的見麵。
掛了電話,文幻長籲一口氣,仿佛這個電話耗盡了她的力氣。
隔了那麼多天,終於又要和陸楷原麵對麵了,文幻有些快樂,也有些莫名的緊張。於是她一整天也沒心思做什麼事,恍恍惚惚混到了下班。可真到了下班時間,她又磨磨蹭蹭的,仿佛舍不得讓那幸福的時刻來得太快;也仿佛是心裏太緊張,需要定一定神。
3.
站在往五十層徐徐上升的電梯裏,文幻有一瞬間覺得心很慌,她覺得自己一整天積累起來的勇氣和力量又在一點點地消退。
這世上最愚蠢的事大概就是把自己的心理醫生變成自己的熟人。不不不,還有比這更愚蠢的,就是愛上自己的心理醫生,以及在愛上他之後,還繼續充當他的幫助對象(或是研究對象?),她想。
文幻走進診室的時候,陸楷原正坐在辦公桌前看文件。他仍是一貫的嚴肅模樣,發現她進來,朝她微微一笑,點點頭,示意她入座。
文幻坐下來,竟有點怯怯的,仿佛麵對的是一個陌生人。
陸楷原就是有這種本事,別管過去兩人之間曾發生過什麼,他可以很自然地、不著痕跡地把兩人之間的感覺和關係過渡回最初的、不太熟的狀態,同時還不乏禮貌與教養。
文幻看著他合上文件,打開筆記本電腦,用鼠標點擊著什麼。他修長的、有力的手指,他嘴角淺淺的笑意,他黑色襯衫稍稍挽起的袖口,他輕輕的、略低沉的一聲咳嗽,這一切都讓文幻著迷。
但這一天,這一刻,文幻打算冷淡一些,矜持一些。他若不說什麼,她也絕不主動先說什麼。
她又想起了元燦給她的那本書,誰對關係更不依賴,誰就擁有更大的權力。顯然,陸楷原現在掌握著更大的權力。
她又想,人際交往其實就是一問一答的關係。打電話、發信息、寫書麵信件、電子郵件,或者見麵聊天、開會,都是有問有答的。如果隻是一個人說,另一個人保持冷靜、愛理不理,那這種關係一定是不平等的。要麼是下級和上級的關係,要麼是有求於人和被求於人的關係,要麼,就是一方單戀另一方的關係。
在文幻的感覺中,她和陸楷原的關係就一直是這樣一種不平等的存在。隻有在做心理谘詢的過程中,他算是積極回應她的。當然,這個過程他是收費的。除此以外,在生活中,他們的接觸始終是有些牽強感的。他們的應答關係始終是不平衡的,是傾斜的。
就像是天平或蹺蹺板上的兩個人,他始終是退出遊戲、撤走力量的那個人,而她,就是那個被重重摔在地上的人。
此時,陸楷原起身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又問文幻喝不喝。
文幻說了聲謝謝,不用了,她喝海茵斯倒的茶就好。
陸楷原又說了一兩句寒暄的話,語氣平淡溫和,看不出情緒。即便是這樣和平正常地相處,文幻仍覺得他距離遙遠,捉摸不定。
於是她打定主意一改往日作風,今天就做一回矜持的淑女。他冷淡,她也冷淡。他話少,她的話就更少。
這是元燦教她的,是所謂——敵不動,我不動。
可天曉得,她是來做心理谘詢的。她花錢到這裏來不就是為了傾訴、問問題、尋求安慰和尋找答案的嗎?
她每小時付一千塊難道是來和心理醫生競賽誰更沉默、誰更傲嬌的嗎?那她虧大了。
陸楷原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文幻言行舉止的變化和她的小小心思。他照舊讓她調整一下沙發椅的角度,又問她要不要聽音樂。他調出一段樂曲,將音量扭到若有若無的程度,讓她先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他說什麼,文幻全都照做,隻是默默無言地順從。
過了一會兒,文幻在恬靜深遠的音樂中漸漸靜下心來,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安然了,得失心與計較心都不見了。
這時她聽到陸楷原說:“最近,有沒有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