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標準答案,沒有必須演出的人生劇本。在經曆了兩年的動蕩之後,她忽然就明白了這些事、這些人,也明白了她自己。
她決定勇敢一次,跟隨自己的內心去孤勇一次。
或許她也是想藉此證明,人沒有愛情和婚姻,沒有來自異性的追逐和陪伴,沒有像大部分人一樣在規定的時間內和一個異性一對一配成對,也同樣可以活得堅定、有力,不乏快樂。
世俗中人往往對愛情和婚姻給予過多的關注和期待,孜孜追求那種海誓山盟的浪漫感情。殊不知,一段海誓山盟的浪漫感情所帶給人的痛苦很可能會與快樂一樣多。
文幻在輝騰公司做了五年,參與策劃並製作了幾部頗有影響力的大片,業績可圈可點。但盡管如此,蘇文幻在老板眼中仍隻是一顆小土豆,來則來,去則去。辭職也不過就是這樣普通的事,結清薪資,辦妥手續,自己拿若幹紙箱裝東西走人。沒有誰離不開誰。
之前文幻遭遇輿論危機時,同事們背後對她議論紛紛,羨慕嫉妒的都有,酸溜溜的,見了她也隻是表麵客氣。如今她要走了,卻又有不少人長籲短歎地來挽留,問長問短,借以探聽口風,了解虛實。
人們最關心的還是她和那個富二代公子到底有沒有“勾搭”成功。聽說她最終隻是孤身一人,辭職也隻是去獨自旅行,而非嫁入某個豪門做闊太太,好多人都鬆了口氣似的。
這些文幻都不以為意。人性自有複雜黑暗的一麵。對他人的善意太過當真顯然不現實。更何況,每個人活在這世間,除了與少數人能夠建立深刻的感情與關係,其餘人都不過是過客和風景。
文幻早已看淡這些是非,也不在意淪為旁人的談資。她隻是在某一瞬間,忽然為這個社會、為許多未婚女人感到一絲悲哀。
剩女、剩女,這個近年來流行的新詞像把鋒利的寶劍,日複一日地懸在她們頭上。隻有物品才會被剩下、滯銷,隻有食品才會過期、腐壞。可為什麼要把女人貶為物品和食品?為什麼不結婚就會遭到猜疑和歧視?為什麼人對於真愛、真情,對於精神層麵愉悅的追求,在世俗規則麵前就顯得那麼幼稚可笑、不堪一擊?
她心中明澈,但知道自己無法改變環境,無法說服每一個人,她能夠做的,唯有不背叛自己的心,拿出與世俗抗衡的勇氣,來堅持自我的完善與平衡。陸楷原曾對她說過:人生大部分的焦慮和煩惱都來自於“別人會怎樣看自己”,甚至於,大部分的努力奮發、追名逐利,也源自於“別人會怎樣看自己”。太在意別人的目光是可悲的,它讓人失去平和與快樂,也失去內心的信念與價值觀。
文幻想通了這些,便對一切都不再執著。她比過去篤定許多,內心安靜有力,沒有畏懼,也沒有期待。這是成長的果實。
這日傍晚,文幻收拾完東西,與這座大廈正式告別,也與她五年的青春正式告別。她把個人物品裝進兩個紙箱,自己動手把它們搬進電梯。電梯到了車庫,她再把它們搬出來,放在電梯門口。
她的車停在車庫的另一邊。當她把第一個紙箱搬到車旁的時候,她的餘光忽然感覺到身後有個人跟她走來,站定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她轉過身去,看到那個人,刹那間呆住了。
這一瞬間,整個宇宙仿佛停轉。
站在她身後的,竟是她朝思暮想日夜牽掛的,陸楷原。
不知他是何時回來的,又何時來到了此處。隻見他手中捧著她的另一個紙箱,目光沉著而深情地望著她。
文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呼吸停頓了數秒。
滄海桑田,仿佛轉瞬之間。他好像昨天才離開,又好像已經與她失散了漫長的幾個世紀。
她就這樣怔怔地看著他,又怔怔地把手中捧著的紙箱放下。他的動作和她一模一樣,也那樣怔怔地把手中的紙箱放下。
兩人隔著數米的距離站著,彼此對望著。
她一動不動。他也一動不動。他們仿佛被封閉在一個獨立的宇宙空間裏,都像失掉了心神。沉默漫長得沒有邊際。
她穿著白襯衫和一字裙,原先的披肩發已留到腰際。他穿著黑色襯衫和黑色長褲,就像第一次見麵時那樣。時光失去了邊界。
他還是那個黑衣男人。他也不再是那個黑衣男人。
天已經熱起來了。又回到夏天了。
歲月之河就這樣載著人的感情飛速地流淌。
時光不知過去了多久,某一刻,她像是忽然重拾心智,看著他,目色堅定,朝他慢慢走來,一步一步走近他,走到他麵前。
她站定了看著他,似乎想要伸手去觸摸她,又忽然克製了,遲疑著不敢伸出手去,仿佛不敢相信他就在這麼近的距離。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她從未曾像此刻這樣安靜地看著他,什麼都不說,隻是久久地、溫柔地、不無傷感地看著他。
他發現這一年的分離改變了她。時光帶走了她身上屬於少女的一些部分。她成長了,成熟了。活潑不見了,沉鬱更多了。
慢慢地,她眼中浮起一層淚。她含著淚水看著他,嗓子哽咽了一下,又一下。她心裏都是話,但一句也不說。
她這樣的成長和成熟讓他心疼。她以前比現在快樂許多。
她就這樣無言地看著他,眼中的淚水豐盈起來,洶湧起來。在她淚水膨脹最終決堤的一瞬間,他上前一步,將她猛地擁進懷中。
他緊緊地抱住她,將她的臉按在自己胸前,親吻她頭頂的發絲。她埋首在他懷中,任淚水瘋狂流淌,沾濕了他的衣襟。
他們什麼話都沒有說。
但那些沒有說出的話,彼此心裏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