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方沈陽凝視著童年時唯一的照片。一張黑白照片，他板著臉，一雙有些蒼白的眼睛，放大的瞳孔……這使他看上去像一個死嬰。那是一個對生活沒有感覺的男孩，他生活在一個沒有色彩的世界。有一次在醫院裏看到碩大的玻璃瓶中用藥水裝著一個死嬰，讓他想起最近一餐館的老板高價推出死嬰煮的大補湯，傳聞吃了可以壯陽，據說還有不少人來吃呢。死嬰的陰影襲擊著方沈陽，他覺得從童年起自己就成了一個死嬰。這種感覺緊攫著他，他感到惡心。
方沈陽常常想起水鋪街那個看見鬼的男孩。他記得有一次男孩站在電燈柱下哆嗦著身子，口裏呐呐自語地說鬼，鬼……男孩說他看見鬼。那個被鬼追趕的男孩，戴厚厚的眼鏡，一雙小眼睛在後麵閃爍著，常常說他看見鬼，那些鬼長得好醜惡，臉色慘白。男孩常常抓緊一根棍子，窺視著螞蟻的洞穴，仿佛洞穴會走出一個惡鬼。人們懷疑他患了精神病。可是他父親帶他去醫院，醫生卻說他沒什麼毛病。迷信的人說他有陰陽眼，能看見陰間的東西。看見鬼的男孩，成為水鋪街的一道風景。有時候，男孩跑到鐵路旁邊，看見黑色的火車隆隆隆駛過，他會大聲喊，火車，火車，輾死那些惡鬼，輾死那些惡鬼……他喊叫的聲音很大。他的聲音本來沙啞，大叫起來時像破鑼的響聲。街坊們擔心他會跑到鐵路上臥軌，所以他父母不準他去鐵路玩耍。當然，他總是偷偷跟著別的男孩去玩。大家知道他會看見惡鬼，都有些害怕他。可是他看上去像一個老實人，有些木訥，不喜歡講話。他瘦弱的身子讓人想到，他經常在夢裏和那些惡鬼交戰。有一次，男孩甚至用指甲把一個同學的臉劃破了，說那個同學是惡鬼。
方沈陽想象男孩看見那些鬼在他背後追趕，他想逃開，皺著眉頭，跑得比風還要快，他氣喘籲籲，可是那些鬼總是在背後追趕，那些鬼不會放過他。在某種意義上，那些鬼蠶食著他。後來，一天下午，陽光很好，男孩懸梁自殺了。那時候男孩才讀高二。
有時方沈陽想，那個男孩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