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深深深幾許(3 / 3)

也就是說李治是個多情的種子,遲遲沒有完成心理上的“斷乳”。

在錯綜複雜的宮廷生活中,李治常常感到力不從心。他渴望回到童年的時光,渴望回到母親的懷抱。因為在那裏,他才覺出溫暖、安全、無憂無慮。可是,母親長孫皇後早已去世。他也已長大成人,無法回到那備受女性寵愛的童年。於是,本能促使他尋找夢中的港灣,眷戀比自己年齡大、成熟、意誌堅定的女人。這正是李治這類具有戀母情結、性格懦弱的男人常見的一種自慰方式。

武則天正好具備了這一切,她熱情、機智、美貌。在武則天身上,李治的人生激情和欲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釋放和滿足。眼前這個女人是一個活著的母親、現實的情人,是一個難以舍棄的心理和肉體的溫床。

貞觀二十三年,唐太宗李世民去世。李世民死後,停殯於宮中二十二天。小斂、大斂等宮中治喪活動結束後,梓宮被發引出宮,送往墓地。

在那裏,李世民終於得到安息,加入了祖宗之列,成為帝國的過去式。

從皇宮往北走,過了通天坊、金波橋,有一座龐大的寺廟,它就是皇家專用寺廟—感業寺。感業寺周圍綠水環繞,花木繁茂,蒼鬆翠竹比比皆是,是京城中最幽靜的地方。

唐太宗李世民備極哀崇的喪禮儀式結束後,後宮裏未生子女的嬪妃們,不論老的小的,一律循例被打發進感業寺。

死了丈夫,就成為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作為先皇的女人,惹出是非就是丟當今皇帝老子的人。放入民間又不妥,隻好讓她們下崗再就業,出家當尼姑。

感業寺裏立即美女如雲,人滿為患,計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諸夫人;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緩、充儀、充容、充媛諸女嬪;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寶林、禦女、采女各二十七人,為八十一禦妻,以及原來年老色衰、已被除冊的,總計有二百人之多。剃度在升平殿舉行,三個剃度師已經進行了兩天,還沒剃度完,先皇李世民的妃嬪們柔美的頭發,已被裝了整整三大籮筐,升平殿內殿外,一片哭泣聲。

哭什麼哭?你們的命算是好的了,擱在過去,你們都是要殉葬的。

昔日為了爭寵,為了品級的提升,個個費盡心機,爭相打扮,傾軋對手,如今,太宗崩逝,竟一個個被當成無用的包袱,掃地出宮。武則天麵臨著人生中的又一次重大轉折,依據大唐製度,她也被送出宮削發為尼。武則天雖不甘心,但當時的她也隻能任人擺布,懷著一個渺茫的希望在感業寺住下,名為帶發修行,實為大唐天子之“別宅婦”,身份極為尷尬,前途也是一片黯淡,唯一能指望的,便是與李治那似有若無、脆弱易斷的愛情了。那叫愛情嗎?她也無法肯定。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也應該有個新的氣象。李治表現得頗為熱心,李世民後期是三天一上朝,李治卻是天天上朝,稱“朕幼登大位,日夕孜孜,猶恐擁滯眾務”,每日引刺史十人入內,“問百姓疾苦,及其政治”。

李治把皇帝這份工打得有聲有色。沒有天賦,不要緊,勤能補拙;沒有資曆,不要緊,多下去走一走看一看,關心民生疾苦。

對於新角色的新鮮感和責任感,衝淡了與情人分離的相思,重新召武媚娘入宮之事也一拖再拖。作為皇帝,李治身邊從來就不會缺少女人,這段時間裏他又納了徐婕妤等美人。

閑時到感業寺裏感受一下別樣風情,所謂紅旗不倒,彩旗飄飄,日子過得倒也滋潤得很。

但對於武則天來說,日子就沒有那麼輕鬆了。紅顏易老春易逝,她已經二十七歲,就是放在今天,她也算是剩女了。何況她這個剩女還是先皇剩下來的,沒人敢接。

沒有任何名分,沒有任何保障,不尷不尬不僧不俗地住在感業寺裏,她身邊穿梭的都是凡心不死的山寨版尼姑。

每天這幫人議論的都是新皇之事,傳入她耳中的是他昨日納了誰,今日又納了誰的消息,都是比她更年輕也許更美貌的女子,而她不能過問,更不敢有任何抱怨。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此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傳說中她寫的這首哀婉纏綿的《如意娘》,多少可以反映她當時的心境。

年華已經老去,前途仍不明朗,那渺茫無期的承諾什麼時候能夠到來?在李治未去感業寺的日子裏,那個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倚門而望的緇衣女子,一定有無數次,為這樣莫測的未來而戰栗。

男人本來就是靠不住的,何況是一個登上帝位的男人。因為她知道,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更不能靠神仙皇帝。因為她相信,自己也是人,也有生存下去的權力。

因為在這二十七年的人生浮沉之中,她始終保持著一樣東西—信念。信念比黃金還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