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柬之這個人(2 / 2)

楊元琰自然明白張柬之的內心,他微笑道:“明公放心,元琰沒有一天忘記過。”

四目相對,眼裏都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情,那是天下風雲盡在我輩指掌間的萬丈豪情。此時張柬之已經八十歲了,然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展望前景,張柬之依然躊躇滿誌,隻要夢想的種子不曾死去,人生的任何階段都可以作為征程的起點。這也正是“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唐人精神。

當今二三十歲就開始為退休生涯計劃攢錢的現代人應當感覺慚愧,健康狀況改善,物質生活豐富,卻已漸漸淡忘理想為何物。從張柬之的身上,我們可以感受到正處於上升時期的中華帝國積極進取、蓬勃向上的昂揚意態。

武周晚年,局勢已趨緩和,但李唐複辟仍然困難重重。武皇餘威猶在,二張勢力擴張極快,跟張柬之幾乎同時被提拔起來的宰相韋承慶、房融等都倒向二張。

張柬之沉著以對,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物,挑動起人們心底的波瀾。有不滿武周政權的,有安於現狀卻也懷念李唐的,有對武李無所偏好但憎恨二張的……

在張柬之的組織安排下,宰相崔玄瑋、禦史中丞宋璟、司刑少卿桓彥範、禦史中丞袁恕已等,逐漸成為倒張的核心人物,先以二張為靶子展開攻擊,並將事態逐步升級,最終演變成針對武則天本人的逼宮行動。

武則天的病越來越重了。這場百年難遇的雪災,接連肆虐了數月之久,遮蔽了日月,也帶走了武則天的健康。

本來已經衰老枯朽的身軀還在繼續衰弱下去,已經很久沒有早朝了,漸漸地連床也下不了了。

每日僵臥於迎仙宮長生殿,聽沙漏一點一滴不停地流瀉,那是時光殘酷的腳步聲,曾經如斯強悍的生命,如許充沛的元氣,經過日複一日的侵蝕,已消耗得接近枯竭。

寬大袍袖下的手枯瘦得可憐,因為長久臥病而呈現出異樣慘淡的蒼白,可以清晰地看到葉脈般淡青色的血管。她正在死去。

但她仍舊緊緊地掌控著帝國的最高權力,一如攥緊自己最後的時光。或是不想他人窺見自身的老病,或是年紀越大能信任的人越少,連宰相也幾個月難以見她一麵。非緊急政務一律壓下,案上累計的公文漸漸堆積如山。

武則天並沒有讓太子監國幫忙處理政務的任何跡象,而太子李顯經過十幾年的起起伏伏,已非昔日輕狂莽撞的青年皇帝,深知在母親麵前韜光養晦的必要,根本不敢有所非議。這時候,常年隨侍在武則天身邊的隻有張氏兄弟。

在這種情況,最為不安的當數那些忠於李唐的舊臣。武則天已整日纏綿於病榻,而他們連皇帝的影子都見不到,一旦有駕崩消息也不能立刻傳出來,無法掌握先機。於是待武則天病情稍有好轉,宰相崔玄禕(即日後發動神龍宮變的五位主謀之一)即諫言,要求禁止二張兄弟入宮禁侍疾,並以孝道為名推出李唐兩位皇子。於是皇太子李顯、相王李旦應詔近前伺候武則天。宮禁重地,禁止異姓出入。這麼做的目的,是讓李唐皇族盡快取代二張,隨時掌控武則天的動向。

武則天自然不理,但也不想跟大臣們鬧翻,溫言慰勉一番,二張照舊留在身邊。作為讓步,皇太子也可留駐玄武門,準許時常謁見天子,侍候晨昏。

這個結果並不能讓他們滿意,張氏兄弟內可近侍皇帝,搶得先機,外可結交朝臣及武氏族人,勢力不容輕視,已然成為李唐複國的最大障礙,也是忠於李唐的朝臣們要鏟除的首要目標。

二張不是木頭,朝中局勢的變化他們又怎能不知?兩次牢獄之災讓他們乖覺了許多,昔日的張揚跋扈都收斂了起來,謹言慎行得不敢輕出宮門一步,活像在外麵耀武揚威一不留神吃了虧的寵物貓,嚇得再不敢出門,隻乖乖地蜷伏於老婦人腳下,生怕被李家的惡狗狗捉去剝皮燉湯。

其實張氏兄弟雖為幸臣,但出身名門,上有天子寵愛,下麵也有不少趨炎附勢的文臣武將甘為所用,手裏的牌並不算差,如果有一定的政治智慧,也不是完全沒有生路。但二張本是紈絝子弟,一遇風浪便嚇得三魂不見七魄,隻知躲在武則天身邊避禍。

張氏兄弟修身養性安分守己,朝臣們要捉他們的痛腳一時倒也不易,但對於這些久經考驗的政壇老狐狸來說,也不是什麼不可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