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隻好繼續說:“那是他被匿名信檢舉沒有辦法的時候才自首的,謀反是大逆之罪,即便自首也不能減刑。如果不處死張昌宗,還要國法幹什麼!”
武則天也不發火,隻是和顏悅色地勸解宋璟。宋璟卻越來越不客氣,他說:“張昌宗承蒙額外的恩寵,臣知道自己的話會帶來災禍,但義憤在心,就算死了也不會感到遺憾!”
武則天最終也被宋璟激怒了,楊再思擔心宋璟再這樣下去會惹怒武則天,就以武則天的名義讓宋璟退下。宋璟根本不買賬,回答說:“聖主就在這裏,不需要宰相擅自傳旨!”
武則天見再也不好遮擋,有些氣急敗壞地說:“你們說該怎麼處理昌宗?”宰相崔玄瑋的弟弟、司刑少卿崔升說:“按我大周律法,應對張昌宗處以大辟!”大辟就是把人大卸八塊。
宋璟也知,上來就大辟是不可能的,於是再次奏道:“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請速將張昌宗下獄,交禦史台按問。”
楊再思見狀,挺身而出,為武則天解圍,擺出宰相的威風,指著宋璟喝道:“你數度忤旨,惹聖上生氣,你給我下去!”
宋璟鄙視地看了楊再思一眼,說:“天顏咫尺,親奉德言,不煩宰相擅宣敕令。”
楊再思被搶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又無可奈何,隻得訕訕地退了下去。在宋璟義正辭嚴的要求下,武則天答應讓張昌宗到左台(即禦史台)接受調查。
宋璟大獲全勝,興奮得合不攏嘴,押著二張直奔禦史台,來不及升堂,站在院子裏就審問起來。二張也失去了往日的張狂,低眉順眼,低聲下氣,有問必答。宋璟沒想到官威還沒擺足,宮裏便來人頒下特赦令,二張跳起來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
宋璟目瞪口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人早就跑得沒影了,不禁氣得大罵:“早知如此,一開始就該先把這兩個小子打得腦漿迸裂!”
其實武則天也算給足了宋璟麵子,不僅不追究他三次抗旨之罪,還倒過來叫二張專程到他府上去拜謝。
在長安四年(公元704年)那個多雪的冬天,宋璟並未感到一絲暖意。耗費了無數精力,那麼長久的堅持,竟等來這兒戲般的結局!這對於一直希望在製度內解決問題的宋璟,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武則天對二張的維護包容讓所有有心殺賊的人明白了一點,那就是隻要武則天活一天,就沒有人能夠動得了張氏兄弟。
在法律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張柬之以武力兵諫逼宮的主張逐漸占據了上風。對二張的憎恨,對朝政的失望,對時局的憂慮,最終戰勝了對鐵血君王的恐懼,君臣之間的敵對態勢終於發展到白熱化階段。
武則天的病情一直沒有起色。新年伊始,她出人意料地下令廢棄使用四年之久的年號“長安”,改元“神龍”。“神龍見首不見尾”,將其作為年號不免有幾分不祥之意,這或許是武則天內心世界的一種自然反應。。
盡管如此,她仍然試圖與大臣們改善關係,開年便宣布接受宰相崔玄瑋及司刑少卿桓彥範的意見,大赦天下,自文明元年(公元684年,武則天廢中宗囚睿宗,改元文明)以來的罪犯,如果不是李敬業揚州之亂或李唐宗室起兵的主謀魁首,皆在寬宥之列。
這是武則天獨掌天下後規模最大的一次平反活動。崔玄瑋與桓彥範都是力主將二張治罪的大臣,武皇此舉有一定的和解意味,也是希望能在她生前了結恩怨,實現政局的平穩過渡。
令武則天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針對她的羅網已經布置停當,正在悄悄收攏。
張柬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策劃神龍宮變的,現在已經無從考證,隻知他反武擁李的立場從未改變過,剛剛入閣拜相便著手在禁軍中安插自己的人。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武則天在狄仁傑、姚崇的再三舉薦下提拔他為宰相,就是為自己打開了一扇死亡之門。張柬之與武則天年紀相仿,都是打不倒、壓不垮的強人。但是再強的人也抵不過時間的消磨,此時的武則天纏綿病榻已久。
一個人病得久了,內心的鬥誌也就會一層層剝落。在生命進入倒計時的分分秒秒中,她考慮得會更深更遠。可她無力再做抗爭,就讓一切都隨風去吧。真的累了,一輩子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豈有不累之理。可作為同齡人的張柬之卻是老當益壯,雄心萬丈,一心要在生命結束前迸發出最強烈的火花。
兩位八十歲高齡的老人將來一次麵對麵的死磕,他們博弈的結果將決定一個偉大帝國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