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背後傳遞出一個信號,那就是曾經的黃金盛世在走向窮途末路之時,文人士大夫們的結局是淒涼的。

更讓人膽寒的是,在整個事件中,李振這些讀書的種子毫無物傷其類的痛感,甚至在濺起的血光中能夠倒映出他們獰笑的麵孔,這的確讓天下讀書人為之心寒齒冷。李振這樣不得誌的“書生”主導了這場權力世界的悲劇;包括揮刀斬殺文臣的朱溫,本身也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他們陷入這種瘋狂的狀態?

魏晉南北朝以來,很多士子在經過多年的努力打拚後,在中原形成了一個以炫耀家世為特征的特權階層。到了晚唐時期,這些有著社會背景的“衣冠之士”已經在維持最後的輝煌。體麵的家族背景,並沒有為他們換來對等的權力。可他們仍心有不甘,即使成了強弩之末也要掙紮到最後一刻。好像唯有如此,才能不辱沒祖上的那份榮光。

唐朝末年權力係統的大崩盤,從皇帝到官僚徒有救世之心,而無救世良策。士族流品雖然有了回光返照的跡象,可也有了死亡的色彩。

晚唐官員選拔被那些官宦士族、權豪子弟們所把持。鹹通中舉進士不第的胡曾,曾在其《下第》詩中抱怨道:“上林新桂年年發,不許平人折一枝。”昭宗朝進士黃滔也說,“鹹通乾符之際,豪貴塞龍門之路,平人藝士,十攻九敗。”也就是說,平頭老百姓想要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仕途,連門都沒有。

士族人員的權力抱團也直接削弱了皇帝手中的權力。為了稀釋士族人員的權力,從隋朝開始,官家開始推行科舉考試。這種方法有效果,但卻沒有收到從士族手裏完全奪權的效果,大部分非士族人員中依然徘徊在權力的門檻之外。士族人員依舊把持著核心部門的核心權力,並不斷提攜著自己圈子裏的人才。清流與濁流好像怎麼尿,也尿不到一個壺裏。同樣是讀書人,因為出身門第不同,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卻隻能久居人下。這種權力通道的堵塞,讓非士族人員對那些所謂的“清流”高級官僚的憎恨越發強烈,劃根火柴,就可以引爆一個世界。

從隋唐的官場鬥爭來看,如果不是士族階層企圖堵死非士族知識分子的晉升之路,他們絕對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客觀地說,士族知識分子為中國封建時代的官文化創造了無與倫比的價值。自古以來,我們隻要說到官文化,好像都是士族知識分子的事。這種文化上的壟斷,其實就是官家話語權的壟斷,說白了其實就是權力的壟斷。這種壟斷讓無數的非士族讀書人在權力的門外除了長長地歎息,就是幽幽地怨恨。當怨恨和歎息有了發泄的通道,士族階層的末日也就隨之而來。

唐朝末年,黃巢帶著“我花開後百花殺”的豪氣幹雲殺進長安城的時候,誰也不會料到他曾經也是一名科舉落榜的讀書人。雖然他的落榜與清流士子無關,可憤怒是同一種憤怒。許多出身底層的知識分子有自己的精神軟肋,那就是容易走進自己為自己編織的藩籬,無法掙脫。他們習慣以鐵錚錚血淋淋的事實證明一句話:人背不能怪社會;他們習慣於在客觀問題上尋找主觀原因。

朱溫與士族官員的矛盾,讓他們找到了一條發泄的通道。

朱溫的手下張廷範能力有多大,並不在裴樞的考慮範圍內。按照當時的幹部選拔條例,張廷範連入圍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朱溫在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裴樞才會那麼直接而果決。當然這裏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權傾朝野的朱溫在宰相裴樞看來,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官場流氓。當朱流氓要求將自己的小弟安插進上層權力係統,裴樞直接就亮出紅牌。裴樞在這裏低估了他的對手,也高估了自己這個宰相的權力。他一個士族文人,又怎能擋得住一個在朝堂之上敢和皇帝叫板的官場流氓,並且這個流氓還打上了文化的底子。

我們不能說裴樞是唐朝權力結構的忠誠衛士,因為他維護的隻是一個走向末路的士族製度。當他和他的那些“清流”盟友們成為這場權力博弈的炮灰,不知道那個提議將他們的“清流”之軀拋進黃河“濁流”的儒家弟子李振又會作何感想?

裴樞們做了一個正宗“清流”者應該做的,他們不惜用性命捍衛自己的“清流”之名。他們也早已料到這最後的結局,但走上這條權力之路,他們還能有其他的選擇嗎?裴樞為首的清流人士為了捍衛自己的利益,將張廷範、李振等人死死地堵在了權力的大門外。自從他們死了以後,他們用性命堵住的那道權力安全閥也隨之鬆動。朱溫也將唐朝這個盛世王朝掀了個底朝天,五代時期太多的俗得不能再俗的文人紛紛登場。這些在野文人根本就沒有能力承擔起文化與道德重建的重任,而當他們毀掉肩負重任的人時,卻是那麼的毅然和決然。

“白馬之禍”豈止是一群士大夫的災難?!又豈止是一種製度的災難?說到底不過是DNA決定了權力的出路。

曆史在倉惶之間走到了這一站,曾經風光無限的名門士族也開始逐漸走了下坡路。士族的儒生們紛紛頭懸梁錐刺骨,投身於沒完沒了的科舉考試,用青春去賭那未知的明天。權力集團的上層雖然還是士族文人在那裏唱主角,但他們已經無法再形成抱團排他的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