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者德川家康(2 / 3)

黑田如水迎視著德川家康深不可測的目光,竟是毫不回避,侃侃說道:“如水的意見十分明確:當今日本,剛剛結束了百年戰亂,正是人心思安、人心思和之際。關白大人當順應民心,息戈銷兵,同時廣施富國惠民之仁政,使我日本百廢俱興,開創一代太平盛世。這才是我日本國的當務之急。

“倘若關白大人棄此良策而不顧,輕啟戰端,前去攻打朝鮮、大明……那可真是舍本逐末,將來必會追悔莫及啊!當然,如水也相信關白大人之武功謀略,拿下一個朝鮮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但是,朝鮮背後所依恃的宗主國——大明朝,才是我日本國最可怕的勁敵啊!它的國力、疆域,哪裏是我們日本國能望其項背的呢?又哪裏是我們日本國冒犯得起的呢?關白大人竟要發兵攻打大明——真是想一想都令人膽寒啊!”

“這個……黑田君,您將自己這番意見進獻給關白大人了嗎?”德川家康聽完,不動聲色地緩緩接上一句。

“唉……”黑田如水聞言,卻是深深一聲長歎,垂下頭來,半晌沒有答話。

終於,他抬起臉來,黯然答道:“這幾月來,如水一直在不厭其煩地勸諫關白大人不要挑戰朝鮮和大明國。但關白大人執意不聽,反而認為如水在動搖他的決心,近來對如水也是冷眼相對、冷語相向……明天的‘關白府禦前大會’,他都不讓如水參加了……大概也不願讓如水這番意見擾亂了百官和大名們的立場吧……唉!如水此刻也隻能前來懇求德川公從我日本國百年大計出發,出麵勸諫關白大人不可對大明國輕舉妄動啊……”

“石田三成、宇喜多秀家等這些關白大人的寵臣們,又是什麼意見呢?”德川家康沉吟了許久,方才緩緩答道,“這些人對關白大人的決策也頗有影響啊!”

“唉!這些年輕人……”黑田如水一聽,便禁不住忿忿地說道,“一個個沒有半分直言抗上的風骨!私下裏,他們每個人都認為如水的意見是對的。可是,到了關白大人麵前,他們畏於關白大人的虎威,又一個個噤若寒蟬!如水在關白府中實是孤掌難鳴啊!”

“黑田君的耿耿風骨,家康我很是欽佩啊!”德川家康閉目沉思良久,才睜開眼來看著他,沉聲說道,“不過,請恕家康直言:如果關白大人真固執己見的話,誰又能勸諫得了呢?—其實黑田君也不必急於一時……明諫不行,可以暗諫嘛;正諫不行,可以反諫嘛;直諫不行,可以曲諫嘛;急諫不行,可以緩諫嘛……來日方長,您完全可以順勢而諫嘛……”

“嗬嗬!德川公不愧是智謀超群的一代人傑!”黑田如水聽了,頓覺豁然開朗,不禁麵露微笑,緩緩點頭道,“在下受教了!在下受教了!”

德川家康含笑不語,隻是一味謙謝,待得黑田如水轉身告辭,卻和先前迎他進府一樣,仍是謙恭有禮地將他送出了本府大門。

目送著黑田如水騎馬的身影漸漸遠去,德川家康像木像一樣久久佇立在府門口一動不動。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德川家康才慢慢轉過身,看著像自己的影子一樣悄無聲息趨上來的本多正信,深深歎道:“他真是一位足智多謀而又不計得失、敢於犯顏直諫的忠臣賢士啊!你們今後都應該向他學習啊!”

“是!屬下記住了。”本多正信連忙點頭答道。

“你且下去收拾行李,稍後我就要啟程趕往名護屋了,”德川家康肅然吩咐道,“另外,你去通知一下德川秀忠,讓他到府中的‘心齋室’內單獨來見我,不得讓閑雜人員前來打擾。”

“心齋室”裏,四壁如玉,潔淨無塵。

德川家康將那麵“三葉葵”家紋旗重新平鋪在幾案之上,背著手站著,靜靜地凝視著它。

門被輕輕向左推開,一個高高胖胖、相貌敦厚的赤衣青年走了進來。他雖體態臃腫,舉止顧盼之間卻有一股英武之氣撲人而來。

“父親大人……”赤衫青年無聲地關上了室門,緩步上前稟道。

“嗯……是秀忠來了嗎?”德川家康將目光慢慢從“三葉葵”家紋旗上抬了起來,正視著這個赤衫青年——自己的嗣子德川秀忠,“你進來的時候,沒發現這‘心齋室’周圍有其他閑雜人員在逗留吧?”

“沒有,沒有。孩兒連自己的侍衛都沒帶進來,”德川秀忠急忙躬身答道,“本多正信還在前院守望著呢!不會有任何人前來打擾我們的。”

“這就好,”德川家康聽了,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最重要的事情,就應該在最安全的地方辦才行啊!—怎麼?你對為父今日的舉動,感到很詫異是嗎?”

德川秀忠默默地點了點頭。

“也怪不得你會深感詫異。隻因為父今天要和你在這‘心齋室’裏講的話,將是我德川家族百餘年來頂尖的機密!”德川家康微微俯身伸手按著幾案兩側,低頭看著那麵“三葉葵”家紋旗,沉聲說道,“如果這些話泄露出去,將會給我德川一族帶來滅門之災!所以,為父今天才不得不這麼謹慎、如履薄冰啊!”

“父親大人,孩兒懂得了,”德川秀忠急忙跪伏在地,“父親大人今日在這裏對孩兒所講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孩兒發誓永遠都不會向外泄露的。”

“不可能‘永遠不向外泄露的’!”德川家康抬眼望著他,深沉地笑了,“在今後的二三十年內,我們總有一天會挺胸抬頭當著全天下的人揚眉吐氣地宣布今日‘心齋室’裏這番談話的!那個時候,所有的日本人都會俯首恭聽、傾身折節的!”

聽到這裏,德川秀忠驚得瞠目結舌,一時什麼話也答不上來。

德川家康突然伸起手掌拍了幾聲。

隻見密室的緋紗屏風後麵,緩緩轉出了一個腰佩長刀的魁梧青年——赫然正是德川家康當年送給豐臣秀吉的人質兼養子:羽柴秀康。

德川秀忠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個羽柴秀康,原來曾經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但他在十歲時就被德川家康作為人質送給了豐臣秀吉當養子,從而失去了在德川家的嗣子身份。而且,在較長一段時間裏,羽柴秀康還受到了豐臣秀吉的深深寵愛。豐臣秀吉贈他為河內國一萬石,任從五位下侍從兼三河守,後又讓天皇授任他為左近衛權少將,並曾經當眾說過:“倘若本座將來沒有親生子嗣,本座就會讓秀康繼承大業的。”所以,在德川家族內部,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羽柴秀康就已經是豐臣氏真正的心腹親信了,對他素來是疏而遠之。然而,今天德川家康居然把他帶入自己的密室,豈非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