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噤聲!”桃四郎做了個手勢打斷了許儀的話,瞧了瞧店門外四下無人,便探頭湊到許儀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許醫生日後千萬不可在別人麵前評說關白大人什麼事了——萬一被一些奸佞小人聽到後舉報上去,是要殺頭的呀!”
“這一次‘俯取朝鮮、進擊大明’,他倒真的不是在隻喊不做了。他是認了真的了。實不相瞞,讓在下累得扭傷了腰肌的這座名護屋城池,就是為豐臣關白大人親自坐鎮指揮西征大業而修建的。還有個消息告訴你,聽我們的首領大人小西殿說:關白大人連下了三道手令,讓各位大名出兵出船限期集結出征呢!三四個月後就要向朝鮮、大明發兵宣戰了……唉!我們在國內才剛剛休戰了不到半年……又要被關白大人征調出去渡海遠征朝鮮和你們的大明國……”
說到這裏,桃四郎語氣停頓了一下,仰臉看了看許儀,深深感慨道:“本來,許醫生是我家的恩人,和你同族同根的那些中華人氏應該也算是我家的恩人。在下豈願與他們為敵啊?唉!真不知道豐臣關白大人是怎麼想的,突然就逼著我們背井離鄉踏上異域之地跋涉萬裏西征大明……隻是這一去之後,我那可憐的老母親又有誰來照顧她呢?……這件事,讓我桃四郎一直是念茲在茲、難以釋懷啊……”
“唉!豐臣關白大人也真是……”許儀開口剛說了半句,忽然想起方才桃四郎的提醒,便又閉口打住了,在藥案後麵靜了片刻,才悠悠說道,“算了,算了,事已如此,我們黎民百姓又能再說什麼?大戰將至,也唯有勉力自保了!桃四郎……你放心——此番你若被征調離去,照顧你母親的事兒,就擱在許某身上吧!她的米錢、藥物,許某會及時派朱均旺給她送去的……
朱均旺在一旁聽到了,也微笑著點頭說道:“就是就是!桃四郎,你就不要為你母親的事兒煩惱了……”
“許醫生這麼說,不知讓在下怎樣報答才好呢?”桃四郎聞言,雙眸中淚光瑩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著說道,“許醫生,你們的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我們日本人有句古話:‘誌士報恩,在行而不在言。’—日後,許醫生隻要發一句話,我桃四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皺一皺眉頭的!”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許儀急忙起身向他擺了擺手,“我們這所診局先前也曾被那些無恥浪人騷擾過,若不是桃四郎挺身而出仗義解圍,許某又豈會有今日之餘力來照顧你母親?說起來,這也是桃四郎平日裏行善積德的報應啊!”
“許醫生這番話可就令在下無地自容了……”桃四郎伏在地上,隻是連連叩頭,“那些浪人不敢把您怎麼樣的……朱均旺兄弟的身手,當時在下曾見過,他們哪能在您手底下占得了便宜?在下當時拔刀相助,也實在是對他們的無恥言行看不下去了……沒想到許醫生卻一直將這事兒掛在心上……”
“嗬嗬嗬……你就別再謙謝了……”許儀舉步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又將朱均旺抓齊包好的藥物遞到了他手上,含笑說道,“扶危濟困、助人為樂,本是我中華人氏的立身之本!你我平等相待、真誠相助,本就是分內之事,談不上什麼報答不報答的……你且拿藥回去好好調理自己的腰傷才是……”
桃四郎慢慢伸手接了許儀遞來的藥包,雙目噙著淚光,深深地鞠了一躬,帶著謝意轉身而去。
許儀站在店門口處,目送著桃四郎走出了很遠很遠,方才折身緩緩走回店中。
他坐到藥案後邊的木榻上,麵色一下凝重起來,靜靜地深思了許久。然後,他才輕聲吩咐朱均旺道:“把店門關了,順便看一看門外有沒有什麼閑雜人……”
朱均旺一愕:此時剛近黃昏,離關門收店還有些時間呢!但他看到許儀的麵色,便不再多說什麼,應了一聲,急忙上前探頭在門口處四下裏探望了一番,見周圍並無人影,這才緊緊關上了店門,轉身回到許儀麵前站住。
“均旺……”許儀抬眼深切地看了他許久,突然開口用漢語說話了,聲音顯得有些沙啞低沉,“記得二十三年前,為師帶著你隨那批日本浪人乘船遠來這日本鬆浦郡行醫謀生時,你才剛滿六歲……一轉眼二十三年過去了,你今年也是二十九歲了,明年你就三十,該獨立了……為師也有意放你出去懸壺坐診……”說著,他語氣驀地一頓,沉沉又道:“為師本來還想好好為你慶祝一番,但現在看來怕是不成了……”
“師父怎麼說這樣的話?”朱均旺大吃一驚,“您身體好好的,說什麼‘成’呀‘不成’的……這讓均旺聽了很是惶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