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究要來……今天也到了該告訴你一切真相的時候了……”許儀喃喃自語著,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店中照壁掛著的那幅巨大的華佗畫像前,他靜默了片刻,忽然一伸手,將它掀了上去。
朱均旺一見之下,驚得張大了嘴幾乎要脫口喊出聲來:那張華佗畫像背後還懸掛著一張微微發黃的畫像,上麵畫著的是一位金盔銀鎧、持刀而立的漢人將軍。他在畫中虎目環睜、須髯如戟,睥睨之際威風凜凜,令人肅然起敬。
“戚大帥……”許儀站到那幅畫像前,恭恭敬敬地抬臉仰望著,眸中閃起了點點淚花,聲音也哽咽了,似有無限感慨地說道,“您真是料事如神啊……二十三年過去了,您的預言果然應驗了……倭寇果然是狼子野心,又要對我大明朝下手了……許某真希望您還能活在世上,還能帶著我和兄弟們奔赴海疆‘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倭寇血’啊!……”
“師父……”朱均旺遲疑著說道,“您……您……”
許儀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地望著畫像,哽咽著流淚,沒有立刻答話。半晌過後,他才漸漸平複了心情,卻仍是一言不發。
在朱均旺驚疑交加的目光中,隻見許儀忽然伸手解開了腰間絲絛,慢慢脫下了身上的白衫——在他健壯結實的肢體上,一道道傷痕深深長長、斑斑駁駁,令人觸目驚心。
“均旺……你先別吃驚……”許儀依然沒有回頭,仍是低沉地說道,“其實為師在二十三年前便是大明抗倭第一名將戚繼光大帥手下的一員遊擊將軍。二十三年前,大明朝福建、浙江一帶的倭寇被戚大帥一舉蕩平、驅除淨盡之後,他並沒有對潰退回日本國的倭寇們放鬆警惕。那時他就預言:倘若日本國有朝一日內戰平息,難免會有狂妄之徒野心驟發,糾集倭寇卷土重來犯我大明。為了及時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密令為師和其他數十名深通倭情的得力幹將偽裝成海盜、遊商,隨著潰退回去的倭虜半挾半攬地進入了日本國內。然後,為師等就潛伏下來,隨時伺察倭情,若是發現他們對我們大明稍有異動,便要及時傳送消息回國,讓大明朝廷能‘防患於未然’……”
言至此處,許儀的語氣頓了片刻,瞧了一眼正聽得張口結舌的朱均旺,又道:“如今,豐臣秀吉這狗賊野心勃勃,蓄謀進犯我大明,大戰已然難以避免。我大明實是不可不防啊!—值此千鈞一發之際,為師須得千方百計將這消息送回國內以備不測!可是,這裏的形勢波譎雲詭,隨時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為師又不敢輕易離去,生怕誤了自己的伺察之責……唉……為師真是左右為難啊!……”
“師父,您的意思徒兒已經懂了,”朱均旺聽到這裏,頓時從一片驚愕轉回清醒中來,“師父這麼多年來在日本為了我大明朝的安危而屈身隱忍,這一份苦心孤詣之精神,委實令徒兒敬佩不已!您經常教導徒兒要‘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如今我大明朝是‘山雨欲來’,您若有什麼事需要徒兒做的,盡管吩咐吧!徒兒拚了這條小命也要圓滿完成……”
“很好!很好!”許儀聽罷,無限欣慰地看著朱均旺,伸出手來在他肩頭上拍了數下,高興地說道,“均旺,你真不愧是為師的好徒兒!其他的話也就不多講了!為師希望你能盡快收拾一下行裝,明天以購買藥材的名義乘船先到琉球國去,然後再從琉球國轉乘商船趕回大明境內向朝廷報送倭寇即將來犯的消息……”
說著,許儀又轉身到藥案案頭上那個紅木匣中摸索片刻,拿出一塊巴掌大的虎頭銅牌來,遞給了朱均旺:“到了大明的寧波港後,你立刻帶上這塊虎頭銅牌到福建總兵衙門找遊擊將軍吳惟忠和駱尚誌,報上為師的姓名,他們都是為師在‘戚家軍’中的刎頸之交……他們也知曉當年為師奉戚將軍之密令潛入日本伺察倭情一事……隻要你把為師的口信帶到,剩下的一切事情他們應該知道怎麼辦了……”
“師父盡管放心,徒兒一定不辱使命,”朱均旺伸手接過了那塊鋥亮的虎頭銅牌,含淚看著師父,動情地說道,“不過,徒兒這一去之後,師父孤身一人留在狼窟,想來定是凶險萬狀,還望師父您要多多保重才是……”
許儀暗暗一咬牙,忍住了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臉上綻出淡淡的笑容,揮了揮手,滿不在乎地說道:“傻徒兒!你又不是不知道,為師這一身武藝,隻怕十幾個倭賊也近不了身來!……倒是你這一路舟車勞頓、萬裏遠航,才要時時謹慎啊!—你放心去吧!為師每天夜裏都會在戚大帥的英靈前為你焚香祈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