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麵無表情,揮了揮左手,讓他倆平了身。然後,他一語不發,用左手手指隔空點了一點禦案上那份豐臣秀吉恫嚇信的漢文譯稿。陳矩會意,趨步上前將它拿去交給石星、宋應昌傳閱。
石星、宋應昌二人細細看罷那份譯稿,俱是大吃一驚,愕然對視了一下:皇上對這倭虜來犯的消息真是知曉得好快!
“你們兵部是專管封疆軍務的。朕現在想知道:朝鮮藩國送來的這個消息,你們可曾有所察知?”朱翊鈞冷冷地開口了,“倭賊們是不是已經在磨刀霍霍、蠢蠢欲動了?又或許隻是豐……豐臣秀吉這個倭酋一個人在‘狂犬吠日’而已?”
“陛……陛下!關於倭酋豐臣秀吉妄圖犯我大明之事,臣等已有察覺,正欲入宮麵稟陛下……”石星聽到朱翊鈞問得犀利,急忙一步跨出,跪倒在地,雙手捧著趙參魯的那封八百裏快騎急函呈上,顫聲說道,“這是福建巡撫趙參魯送來的倭情急報,恭請陛下閱示……”
“哦?福建省和你們兵部的耳目竟有這等靈通?”朱翊鈞頗感意外地瞅了石星一眼,一邊從轉遞過來的陳矩手中接過了那份八百裏快騎急函,一邊不無嘲諷地說道,“如此看來,那些禦史、言宦們彈劾你們兵部裏的人大多是‘屍位素餐’,倒是有些錯了……”
石星臉上倏地一下紅了,卻不敢答話,隻是垂著頭默不作聲。
朱翊鈞細細看完了那份八百裏快騎急函,微微閉目凝思了片刻,方才睜眼開口說道:“依趙參魯來報,這倭酋豐臣秀吉當真是在蠢蠢欲動了!哼!西漢名將陳湯有雲:‘敢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我大明連當年一代巨梟鐵木真創下的赫赫蒙元都能一舉掃滅,又何俱他隻有區區一掌之地的扶桑島國?他豐臣秀吉倘若膽敢來犯,朕必讓他有來無回!”
“陛下英明神武,威震萬裏,臣等敬服。”趙誌皋等內閣輔臣一聽,急忙個個起身拜倒,山呼萬歲。
柳夢鼎聽到朱翊鈞這等豪言壯語,不禁激動得熱淚盈眶,在地板上連連叩頭,泣道:“陛下如此神勇蓋世、恩及海外,我朝鮮藩國君臣上下感激涕零,永世不忘天朝上國的大恩大德。”
聽了他這番陳詞,石星和宋應昌都是心頭一跳,互視一眼,甚是驚訝:這朝鮮使臣當真是精明圓滑得很,借著陛下的話頭立刻便拽到了保衛他們朝鮮國的角度上去了!陛下可是說“倭寇來犯我大明朝”才出兵讓他們有來無回,可沒有講“倭寇來犯朝鮮屬國”也會發兵相助啊!
這時,朱翊鈞似是尚未覺察出由於自己年輕口快一時被柳夢鼎抓了個“話柄”去,看著他伏在地下一副感激異常的模樣,也不禁有些惻然。他揮了揮手,吩咐陳矩將柳夢鼎扶了起來,緩緩說道:“柳卿且回朝鮮告訴你們大王:我大明天朝雖不會坐視爾等遭到倭寇侵犯,但爾等切不可以此為恃,忘了固本自強之道。依朕之見,倭寇虎視眈眈,伺機發難,隻在這數月之間耳!爾等若不謹慎提防、小心戒備,隻怕屆時措手不及啊!”
“微臣謹記陛下聖訓。回到朝鮮之後,必定將陛下聖訓一字不漏地轉呈本國大王。”柳夢鼎聽得連連點頭。
“扶他下去休息吧……”朱翊鈞覷見柳夢鼎已是累得聲嘶力竭,便不再讓他待在紫光閣裏苦撐,吩咐陳矩從閣外喚來幾個內侍把他扶了出去。
聞聽柳夢鼎有些踉蹌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朱翊鈞那剛毅沉著的表情一瞬間便崩裂開來,露出了深深的憂色。
他抬眼看了看趙誌皋、石星、宋應昌等人,聲音低沉了下來,慢慢說道:“朕剛才是為了穩住他們朝鮮藩國君臣的心,才不得已而故作雄豪之語……唉……身為他們的宗主之國,朕不能損了皇皇天朝的威風啊!”
“陛下既作這等雄豪之語,想那朝鮮藩國上下必會據此而有恃無恐,反倒會不加警惕、文恬武嬉……隻怕他日難免‘移禍遼東’!”內閣次輔許國素來以剛直忠正聞名於朝,麵對朱翊鈞也是直言不諱。
朱翊鈞聽了,麵色一沉,端坐在龍椅之上,並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