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與鄭貴妃(2 / 2)

被自己心愛的女人這麼誇讚,朱翊鈞的臉頰“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子。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在半空中猛地虛蕩了一下,似乎有些飄飄然起來。

然而,這樣的感覺隻是在他心底一掠而過。他一瞬間便定住了心神,恢複了平靜。

沉默了片刻,朱翊鈞才悠悠說道:“愛妃一向博學多才,深明經史,今日可有什麼諍言裨益於朕的嗎?”

“朝中自有趙閣老、許閣老、石尚書、宋侍郎等重臣輔弼,”鄭貴妃急忙辭謝道,“臣妾焉敢壞了宮中‘婦人不得幹政’的祖訓來越矩進言呢?”

“這有什麼?太祖高皇帝還有孝慈高皇後時時拾遺補闕呢!”朱翊鈞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說道,“愛妃有何建言,但講無妨!”

“其實要想打消朝鮮藩國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不思自立的心態,並不是沒有辦法,”鄭貴妃玉容一斂,靜思片刻,正色說道,“陛下若真是對倭虜來犯有所警惕,本應該派出一名智勇雙全的大臣駐入朝鮮擔任監軍,及時幫助他們整頓軍務、操練兵馬以抗倭虜才是!而不能僅僅是一番口諭訓示其自強保國之後便撒手不理了……”

“你……你……”朱翊鈞沒料到鄭貴妃年紀輕輕,竟有這等明智果斷的見識,倒是大吃一驚,心道:可惜這鄭貴妃身為弱質女流,倘若她是須眉之輩,隻怕那些袞袞諸公的器識也難望其項背。唉!她雖有這等賢才,卻因時運不濟,也隻得滯留於貴妃之位,終難“母儀天下、總領六宮”啊!

一想到這裏,朱翊鈞在心底便深深歎了口氣。他抑製住自己心情的浮動,將思緒拽回到鄭貴妃剛才所講的那番話上,細細思忖了起來。

“怎麼?臣妾剛才的話講得有些不妥嗎?”鄭貴妃見朱翊鈞沉吟不語,不由得微一蹙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問道。

“沒有……沒有……”朱翊鈞急忙搖了搖頭,緩緩開口肅然說道,“愛妃此言甚是。不過,我大明朝雖為宗主之國,素來極少插手藩邦內部事務,以示寬仁。況且,朕亦久聞朝鮮藩國朋黨交爭、內亂難弭,隻怕貿然派遣監軍大臣入駐,反會引來諸多事端……再說,朝鮮藩國自身也未提出申請天朝大臣協助抗倭之要求,朕縱是萬乘之尊、四海之主,豈能執意強加於人?你這番建議,朕先緩過一陣子再看吧!—朝鮮藩國總不至於‘全無根基、一擊即潰’吧?”

鄭貴妃靜靜地聽罷,在心底裏思忖了片刻,卻是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臣妾聽陛下這麼一講,覺得還是您想得周全!唉……罷了,罷了!陛下既是來這禦花園裏散心,就不必再過於勞神苦思了!先到‘小天湖’那邊觀魚戲水,休憩一下如何?”

“好吧!”朱翊鈞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下來,仍是背著雙手慢慢向前踱了過去。沒走幾步,他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向鄭貴妃說道:“對了!你記得要提醒一下內務府——明年將會有兩場硬仗要打,從今日起,內務府裏的開支一律從簡!首先便從節約朕的膳食和衣飾做起……”

“陛下!”鄭貴妃卻驀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裏帶著一絲隱隱的嗔意,“您又忘了:臣妾隻是一介妃嬪,恭妃娘娘有位有德、居宮在前,似乎還輪不到臣妾來指令內務府啊!”

“哦……”朱翊鈞一怔,圓胖的麵龐上慢慢泛起了一縷窘意。他避開了鄭貴妃幽幽的目光,將自己的眼神投在了鞋尖上,低聲說道:“朕待會兒吩咐陳矩傳旨給內務府去辦這件事……”

是啊!朱翊鈞在心中暗想:恭妃隻因生了皇長子,就在名分上似乎順理成章地被人看成了未來的皇後、未來的“六宮之主”—盡管她的才德遠遠不及“母儀天下”的標準。然而,鄭貴妃再有賢德,再有才略,再有自己寵愛,她也隻能屈居於妃嬪之位,始終不能公開站到六宮之首的位置上協助自己打理內外事務。一念及此,他也隻得在心底深深歎了口氣,當下無言無語,和同樣也是心事重重的鄭貴妃一道悶悶地往“小天湖”那邊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