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兵部暫時還未接到朝鮮那邊有何軍情訊報,”石星一怔,回憶了一陣兒,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微臣已經行文函告薊遼總督顧養謙、遼東建州女真部都督僉事努爾哈赤等密切關注鴨綠江對岸的一切動態……”
“很好!很好!”朱翊鈞聽了,這才暗暗鬆了一大口氣,緩和了臉色,向輔臣們吩咐道,“你們且下去擬旨吧:即刻先派陝西駐兵圍住寧夏,不要讓哱拜他們與朔方韃靼勾結成勢,再調精兵良將火速剿滅之!”
“臣等叩請陛下聖裁:調誰前去主持征剿大事?”趙誌皋和石星對視了一眼,急忙問道。
“你們的意見呢?”朱翊鈞目光一閃,反問了他們一句。
禦書房中頓時靜了下來。推薦何人征寧夏,確實令趙誌皋他們有些頭痛:勝任者自是不必多說了,不勝任者卻會連帶舉薦者同過同罰——倘若自己推薦的將領萬一喪師誤國了呢?於是,趙誌皋和石星等人跪在地下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誰也不肯開口多言。
朱翊鈞見他們這般舉動,心頭亦是一陣憤然:平日裏朝廷裏有了什麼“肥差”空缺出來,這些輔臣們哪個不是你舉我薦、好不熱鬧?到了今日這般兵凶戰危之事,他們卻個個緘口不語、袖手旁觀,生怕自己推薦的人選一不勝任便牽累於己!
“依微臣之見,唯有調派山西總兵李如鬆前去平叛,”宋應昌按捺了半晌,終於膝行出列脫口奏道,“李如鬆出身將門,智勇雙全,又在遼東抗擊蒙古土蠻之時戰功卓著,完全可以勝任征剿哱拜之大任!”
聽罷宋應昌這番奏言,朱翊鈞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說道:“調誰過去征剿哱拜……這個事兒,朕兩日之後便會給你們手諭的。你們且退下吧!”
京師的李府,掩映在濃濃密密的綠蔭之中,那朱紅大門上的銀釘獸環和門前的一對花崗石獅,顯出了這個府邸的豪華與氣派。
府中的一座紫竹亭下,一青衣一紅衣兩位白須老者正靜靜地坐著對弈。
“哎呀!李大帥!你當真是戰將出身,下起棋來也是大刀闊斧,老夫實在是吃不消啊!”青袍老者看著那棋枰蹙眉沉思有頃,嗬嗬笑道,“你這幾著下來,老夫的腰都快被你的棋勢壓彎了!”
“申閣老!你這棋風也是符了你的名字的!”那被稱為“李大帥”的紅袍老者仰起臉來看著他,竟是生得麵如重棗、須垂及腹,笑聲裏透著一股異乎常人的雄豪之氣,“本帥豈敢大意啊?”
“哦!李老兄!老夫的棋風竟與老夫的名字相符?”青袍老者微微一愕,從棋枰上抬起頭來有些疑惑地看向紅袍老者,“你此話怎解啊?”
紅袍老者用手一指他手中所執的白子,朗朗笑道:“你的名字叫‘時行’—‘時行’、‘時行’,即是‘與時偕行’。申閣老,你下棋落子,那可是該硬的時候一點兒也沒軟,該軟的時候也一點兒沒硬啊!這算不算是‘與時偕行’?本帥一味強攻猛擊,倒多次被你這不溫不火的路數‘吞’了好幾個子兒去!”
“嗬嗬嗬……原來你是這麼理解的呀!……”青袍老者聽了,禁不住“撲哧”一聲噴出笑來,“那麼……你的名字叫‘成梁’,老夫是不是應該講你的棋著每一步來得就像‘木樁打地’,紮紮實實呢?……”
正在他倆捧腹談笑之際,卻聽得竹亭邊上一個有些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申閣老、李大帥兩位大人好興致啊!談笑對弈之間,盡顯英雄本色與名士風流——實在令咱家敬服不已啊!”
聽到這個聲音,兩位老者俱是一驚,急忙斂起了笑容,轉頭一看,卻是皇宮大內司禮監秉筆太監陳矩在亭門處躬身而立。他的身後還站著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全身卻披了一件玄色鬥篷,連麵容也遮掩在頭罩之中。
“陳公公!”兩位老者一怔,急忙放下棋子,站了起來。紅袍老者驚詫道:“您大駕光臨老夫府中,為何竟不讓人前來通稟一聲?也好讓老夫稍盡待客之道……”
他正說之間,目光往亭外一掠,不禁詫異地發現:不知何時,院壩裏竟已密密麻麻地站滿了百十位錦衣衛,將這座紫竹亭團團圍護了起來!
“是朕不讓他喊你們府上的下人來通報的。”在他莫名驚詫的目光中,陳矩身後那位高大青年將頭罩慢慢掀開,露出自己的真麵目來——赫然正是大明天子朱翊鈞。他微微帶笑說道:“朕聞聽兩位卿家正在寧遠伯府中對弈取樂,便特意讓陳矩帶著朕微服尋訪而入,卻不知擾了兩位卿家的興致否?”
“啊呀!原來是陛下大駕光臨——臣等有失遠迎,”兩位老者一見之下,甚是驚訝,急掀袍角,跪了下來,“申時行、李成梁懇請恕罪。”
“快快平身,”朱翊鈞看著這一文一武兩位已經告老在家的元老重臣,急忙上前親自伸手來扶,“今日在朕麵前,卿等不必多禮。”
前任內閣首輔申時行和寧遠伯李成梁不勝感激地謙謝著,連忙在朱翊鈞伸手未及之前,順勢站了起來,躬著身答道:“陛下如此體念老臣,臣等感激不盡。”
陳矩這時卻在二人方才對弈的棋枰邊一張太師椅上鋪了一片從宮中帶出來的黃絹,扶著有些虛胖的朱翊鈞坐下,自己則規規矩矩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朱翊鈞用一幅銀絲手帕輕輕擦了一下自己額上的細汗,正了正臉色,向申時行、李成梁緩緩說道:“朕今日微服出宮前來訪問兩位卿家,實乃為我大明社稷的長治久安而來。還望兩位卿家傾心授朕以奇謀大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