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年開始了。
謝困難作為實驗小學的“保送生”成為臨江地區第一中學初中一年級的學生。作為文教局長兼一中校長的我,當然不會忘記“紅痞子”給我下的“戰書”,如果我們不能讓謝困難也用較短的時間完成中學的學業,就說明我們無能,不但無法向謝書記和史部長交待,也會使我們地區重點中學的威信掃地。為了不致使實小保送來的“智力超群的”謝困難在一中終止前進的步伐,我不得不苦思良策。為此,我特地於學生報名之前,將一中的幾位副校長和初中部一年級的教研組的正副組長召集到文教局研究對策。
當大家都到齊了,我便將實驗小學報到局裏的關於謝困難的畢業證書、成績單、《學生手冊》和推薦書讓大家傳閱。大家傳閱之後,無不感到驚訝,不由自主地議論起來。有的人說,一個徹底的文盲能在一年之內學完小學全部課程,而且成績如此優秀,簡直不可思議;有的人則說,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因為謝困難畢竟是一個近二十的年輕人,不但理解力強,而且記憶力也是很強,再加上他在農村呆過很長時間,吃苦耐勞的精神比較強,在一年的時間裏,學完小學全部課程並非沒有可能。在大家議論紛紛時,主管業務的副校長穆青杏卻一言不發。她不但是業務的副校長之一,而且是主管初中部的副校長,同時又兼初中一年級教研組的組長,因此,她的意見至關重要。於是,我對她說:“穆校長,請你也談談看法吧!”
不想她聽到我的點名之後,不是談她的看法,而是反問道:“‘紅痞子’報上來的這些材料你核實過沒有?”
我知道,她同洪培之是一對“冤家對頭”,隻要是洪培之經辦過的事情,她都要打一個問號。所以,我對她說:“你不要成見看人,洪校長平常雖然是有點痞勁,但還是有個度的。他不看僧麵也得看佛麵,謝困難可是我們臨江地委書記的兒子,他怎麼可能在這件事情上弄虛作假?”
“既然你如此有把握,那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多說的了……”穆青杏說道,“如果真如你所言,那我就敢於向你保證,我們隻要半年甚至更短時間就讓謝困難成為一名合格的初中畢業生!”
她的話音甫落,大家便象炸了鍋似的議論開了。有的說:“穆校長,你不要把話說得太死了。半年時間怎麼可能讓一個小學畢業生掌握初中的全部知識?你難道不清楚初中除了語文之外,又增加了代數、物理、化學、生物、外語以及曆史、地理等等,就算謝困難智商再高,再吃苦耐勞,讓他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掌握初中全部知識幾乎是不可能的。”
有的說:“是呀,做什麼事情都要事實求是。謝困難在讀書之前,一直在山西農村種田,知識麵很窄不說,就是他的那一口地地道道的山西棒子腔,要想學好外語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也覺得穆青杏把標準定得太高,對她說道:“洪校長他們用一年時間將謝困難培養成一名小學畢業生雖然也不簡單……”
我的話尚未講完,穆青杏突然站了起來,將手指摁在桌麵,用炯炯有神的大眼逼視著我,大聲說道:“不是什麼簡單不簡單的問題,而是根本辦不到!”
她的話不但讓我大吃一驚,也使其他的同誌驚詫不已。我問道:“為什麼?”
她說:“小學課文雖然淺顯易懂,但對於一個從未摸過書本的一字不識的文盲來說,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於一個已經過了最佳記憶期的近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來說,更不是一件容易事,除非謝困難的確是天下少見的天才……”
我說:“可是實小報上來的材料的的確確是如此呀,而且,我還通過側麵進行過了解,大家都說謝困難了不起,是一個少見的聰明人。比如,實小的兩個副校長都是這樣講的……”
穆青杏說:“‘紅痞子’的為人你還不清楚?他既然打算蒙你,當然要對好口徑。我敢肯定,‘紅痞子’一定在搞什麼名堂!”
我一聽,雖然口頭上不以為然,但在心裏卻不能不為之擔心。洪培之是臨江縣徐家渡鎮的一個農民的兒子。1959年考入北京大學哲學係,畢業後先是在總參任理論教員,不久之後又被調到《紅旗》雜誌社工作。“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不知是通過什麼關係,被調進“中央文革領導小組”作文秘工作,成為“文革領導小組”裏的黑秀才十分器重的筆杆子。由於他的嘴巴上缺了一把鎖,關不住風,喜歡對領導的緋聞軼事“說三道四”,很快就被剝奪了“舞文弄墨”的資格,成為寫作班子裏的專門為別人服務的打雜工。後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又被打“小報告者”揭發懷疑“林副統帥”的“一句頂一萬句”的“至理名言”,經過一陣子的狂批猛鬥之後,被戴上“階級異己分子”的帽子,隨後即被送回家鄉“監督勞動改造”。林彪摔死溫都爾汗之後,縣裏根據中央方麵下達的文件精神,為他落實了政策,摘掉了他頭上的那頂“階級異己分子”的帽子,讓他在徐家渡鎮小當了一名語文老師。打倒“四人幫”之後,鑒於他是臨江有史以來的第一名北京大學的畢業生,寫作能力很強,而且又是被“四人幫”打成“階級異己分子”的,便將其調到地區實驗小學當了校長。可是,他卻認為自己是反對“四人幫”的英雄,這樣的處理並不算是真正的落實政策,便不停地上訪。可是,北京方麵並未滿足他所提出的要求。因此,他情緒低落,牢騷滿腹。並因此為自己總結了一條教訓,認為自己吃虧就吃在對人對事過於認真,為了“吸取教訓”,他便以“與世無爭”消極態度對待一切,即使是十分嚴肅的問題,也采取了無所謂的態度,甚至是歪嘴和尚吹喇叭,正調也變成了邪氣。他的玩世不恭,常常讓上級領導惱火,卻又對他毫無辦法。他和穆青杏是中學時的同學,而且曾是一對關係不一般的戀人。所以穆青杏對他的為人是非常了解的。現在穆青杏對“紅痞子”推薦謝困難直接上一中初中部表示懷疑,也不是毫無道理的。但是,我依然認為,洪培之雖然在不少埸合有點玩世不恭,但我相信,在這種重大而又嚴肅的問題還不至於開這種玩笑。相反,我倒覺得是穆青杏因個人恩怨而對洪培之抱有成見。於是,我對穆青杏說:“洪校長平時雖然有點玩世不恭,喜歡搞些歪板眼,但我相信,在這種重大的問題上,他還不致於弄虛作假,何況,對謝困難到實小學習的事,我一直是親自過問的……”
穆青杏說:“要真的如你所言,我可真要念‘阿彌陀佛’了!不過,看‘紅痞子’是不是在耍花招,隻要對謝困難進行一次考試就知道了。所以,我建議等對謝困難考試完畢後再來研究對謝困難如何因材施教……”
大家都對她的建議表示支持,我當然沒有反對的理由。為了不給謝困難增加心理負擔,我提出對他的考試要保密,具體如何考試由穆青杏一人負責,其他人都不要介入。
散會後,我同穆青杏商量,將考試時間定在兩天之後,屆時由我以保送生需要提前到校同班主任見麵為由,讓謝困難來接受考試。
第三天,我估計穆青杏對謝困難的考試已經結束,便打電話給她詢問考試結果。電話撥通之後,我問道:“穆校長,對困難的考試結束了嗎?”
她回答道:“結束了。”
“情況如何?”我問道。
她回答道:“他的考試試卷出人意料的好,好得讓人難以想象!”
我一聽,一顆懸著的心終於平穩地放下了。我本想批評穆青杏幾句,但是還是忍住了。因為我不願給她一個容不得不同意見的印象。由於過度興奮,放下電話後,我立即撥通了謝書記家裏的電話,將這個特大的好消息告訴他們。謝書記不在家,接電話的是史部長。她一聽,自然十分高興。她說:“你們對困難進行複試,是認真負責的表現,我們完全可以理解。你說困難的答卷非常好,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完全是我們意料中的事情。這個小家夥從出生時起,就表現出超凡的智力。在他七個月時,就會講話……當然,他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最重要的還是與你們出色的教學分不開的。請代表我和老謝,向為困難的學習盡職盡責的學校領導和全體老師表示衷心感謝!”
當天下午,謝書記又給我打來電話。在電話中,他明知故問:“老白嗎?聽說你們又對困難進行了一次難度很大的(我可沒有這麼講,肯定是史部長的加油添醋)考試,不知結果怎麼樣?”我將穆青杏的原話“試卷出人意料的好”重複了一遍後,話筒裏便傳來他的爽朗的笑聲。笑罷後,他接著說,“聽老史說,你對他說,困難的超凡的智力是得自我們的遺傳基因,這話可不全對,隻能說遺傳基因對一個人的智力是有一定的影響,但不是絕對的。根據曆史唯物主義觀點,起決定作用的還是後天因素……我可要提醒你,你們的一些讚揚的話語千萬不要當著困難的麵講,對他一定要嚴格要求。特別是以後再也不要提什麼他是我們的‘謝家寶樹’之類的話,他能否成才,還是個未知數呢!好了,你也忙,不耽誤你的時間……請代表我向全體老師問好。……啊,你先別放下電話,我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行署經過認真研究,決定先給文教戰線增撥3000萬元危房維修專款,希望你們立即對全地區學校的危房進行一次全麵調查,一定要將這筆款項用好,用在實處上,而且一定要專款專用。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