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培之決定以聽課的方式繼續對謝困難進行觀察。於是,他從後門走進教室,在謝困難不遠處的一張空桌子上坐了下來。
這是一節數學課。任課老師就是這個班的班主任李娟娟。她講的是十位數以內的加減法。她在黑板上又是畫圖又是用實物演示,講得深入淺出,繪聲繪色,所有的小朋友都睜著大眼睛注視著她。洪培之發現,謝困難從一開始便顯得煩燥不安,仿佛板凳釘有釘子似的,使他坐也不,站也不是,不停地挪動身子。過了一會,他終於安靜下來,可是,當洪培之再次對他進行觀察時,卻發現他已鼾然入睡。他的鼾聲引起班上同學不時回頭張望,有的甚至發出笑聲。李娟娟老師當然發現謝困難已入夢鄉,但是並未及時喚醒他,隻是朝洪培之苦笑。洪培之將李娟娟老師的苦笑當成是她對自己的“質問”甚至是責難,這種質問的潛台詞就是“你看,這種‘苕’叫人如何教?”洪培之也隻好回報李娟娟一個苦笑,然後用手推了推謝困難。謝困難猛然抬起頭來,揉著惺忪的睡眼,極不耐煩地對他質問:“你幹啥?”
洪培之嚴肅地說道:“這是課堂,要認真聽老師講課!”
“俺都會……”謝困難說著,十分勉強地朝黑板望了一眼,接著象背書似的背誦道,“1+1=2;2+2=4;4+4=8;8+8=16;16+16=32;32+32=64;64+64=128……2048+2048=4096……”
盡管謝困難的聲音不是很大,但他的象背書似的算式的背誦,不但使洪培之感到震驚和詫異,也引起他的老師李娟娟的注意和好奇。誰知就在此時,那個被謝困難勒令不將麵包吃完就不許上廁所尿尿的小家夥突然“哇”地一聲哭叫起來:“老師,我要尿尿……”
教室笑聲驟起。李娟娟老師問道:“上課之前為何不去上廁所?”
這個小家夥一邊用手捂著褲襠,一邊膽怯地回頭望著謝困難,喃喃說道:“是……是爺爺不讓我尿尿……”
李娟娟奇怪地問道:“爺爺?哪個爺爺?”
全班小家夥們的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到謝困難的身上了,李娟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氣得滿臉通紅,突然將講義夾一合,收拾起粉筆和其他教具,衝著洪培之大聲叫道:“洪校長,你該看到了吧?這種課叫人怎麼上!?”
李娟娟說罷,挾著講義夾,拿起教具,氣衝衝地走出教室……
洪培之回到辦公室,立即將主管教學的副校長胡仁德找來,對他問道:“老胡,你說我是不是苕?”
胡仁德笑道:“你要是苕,恐怕全世界也就沒有聰明人了。”
洪培之說:“我不是開玩笑。我認為,我不但苕,而且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囫圇苕’!”
胡仁德愕然了,朝他仔細地打量了半天,然後問道:“老洪,你今天是不是在哪裏中了什麼邪了?”
洪培之顯得十分沉重地說:“我將一個十八歲的大小夥子同一群剛剛甩掉母親的xx頭子的毛孩子中間,讓他同這些無知的小蘿卜頭一樣接受啟蒙教育,你說世界還有比這更愚蠢和荒唐的事情嗎?作為一個從事教育多年的教育工作者,竟然做出這種有違教育規律的事情,不是‘囫圇苕’又是什麼?”
胡仁德說:“這件事情是有些欠妥。不過我們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按照白局長和謝書記的意思辦的呀……”
洪培之說:“謝書記雖說是地委書記,但並不懂教育呀,而白局長雖然是文教育局長,也隻是夾在中間的上傳下達者,既要按謝書記的指示辦,又要考慮到我們的教學情況,不好作出什麼硬性的決定。而我們則不同,我們是第一線的教育工作者,怎麼能按照他們的要求做出這樣的荒唐的事情?”
胡仁德問道:“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洪培之說:“馬上對謝困難另起爐灶重開火!派兩名教師給他上課!”
胡仁德頗感為難地說:“我們的師資力量奇缺,你不是不清楚……”
“那就由你和我給他上課,力爭將他培養成才!”
“老洪,你今天又是哪根神經發燒了?”胡仁德對洪培之要自己同他一道給謝困難上課,感到十分驚奇,對他作出這種決定表示懷疑。“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師們都反映謝困難智商有問題,是典型的‘愚魯’……”
洪培之不等胡仁德將話講完,便大聲吼道:“別講了!那些都是無稽之談!”
胡仁德吃驚了,問道:“怎麼?難道謝困難的智力沒有問題?”
洪培之對胡仁德問道:“老胡,你是教數學的,假如將一個自然數的倍數反複無限相加,比如1+1=2;2+2=4;4+4=8……你能迅速、不作任何停頓地報出它們的得數嗎?如果能,又能報到多少?”
胡仁德說:“沒有試過。”
“那你就試試看。”
胡仁德深吸了一口氣,默念了起來。當念到128以後,速度明顯放慢,甚至要經過較長時間的思考才能報出下麵的數字。
洪培之笑了,說道:“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你的這種速度比謝困難差多了!”
胡全德大吃一驚:“真的?!”
洪培之便將聽李娟娟數學課的情況告訴胡仁德。胡仁德一聽,自然十分高興。說道:“有這樣的速算能力的人,絕對不可能是‘苕’,而且應該是一位智力超常的人……”
洪培之說:“我也是這麼看的。”
胡仁德說:“如果情況真如你所說,這個學生我願意教!”
洪培之聽了胡仁德的表態,自然也十分興奮,他將胡仁德的肩膀一拍,說道:“那好,就由我們兩位校長親自擔任這位‘大學生’的研究生‘導師’吧,一定要讓那些將這樣一位優秀學生稱之為‘苕’的人看看,他們是如何埋沒人才的!”
……
於是,謝困難告別了他的那幫飽受他欺淩的小同學們,成為實驗小學兩位校長的得意“門生”。
洪培之有點想入非非了。他發誓要將謝困難腦袋上的那頂“文盲”的帽子用很短的時間摘下來,然後再在此基礎上將他培養成“作家”、“數學家”什麼的。可以想象,如果能將一個被人斷定為“囫圇苕”或“夾生苕”的青年培養成一個“作家”或“數學家”以及其他什麼“家”,到了那個時侯,臨江地區的幾百萬父老鄉親恐怕比看到外星人降臨本地還要感到驚奇和震驚。他這個曾被打成“階級異己分子”而懷才不遇的名牌大學生,自然也會讓人另眼相看。為此,他和胡仁德商定,由胡仁德教謝困難數學及其他科學方麵知識,而自己則集中全力教其識字和語文知識,並培養他的文學愛好和興趣。為此,他決定打破語文教材的框架,集中力量教謝困難識字,爭取用較短的時間讓他認識幾千字,然後再教他遣詞造句,謀篇作文。他想,對於小學生來說,謝困難的年齡是太大了,但對於一個作家來說,年齡又是人生經曆和生活積累的象征,既然謝困難智商如此之高,隻要他掌握了幾千漢字和一定的寫作常識,加上自己的指導,要想將其培養成象劉紹棠一樣的青年作家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按照他的這種設想,謝困難仿佛可以在耕耘者甚眾,但收成卻不遂人願的中國文壇,拓展出一片豐收的樂園,甚至有可能為不爭氣的中國作家隊伍搏得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