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第五章

暴雨過後,一連數日是湛藍的天空。青天下樹葉翠綠,野花也鮮豔。野百荷是粉色,婆婆丁是金黃,椴樹花在流蜜,都柿果剛剛搖鈴,高粱果卻早已經提前熟透。芳香酸甜的氣味,招來了蜜蜂,也引誘著蝴蝶。加上鳥兒的啼鳴和幼小動物的嬉戲,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宮本魁晃著酒壺,皺著眉頭,像霜打過的茄子,搖搖晃晃,向老鶴林進發。鹿鳴聲沒有把他驚醒,熊叫喚更沒有入耳。他頭腦中想的是可憐的媛媛、瘋跑著的妻子、滿圈的死鹿、殘忍、暴戾的金錢豹……

狩獵隊駐地的老鶴林,是原來鶴崗分局的一家森林經營所。後來鶴崗局分家,這家森林經營所也就被迫下馬了。又在三十裏以外的檢查站附近重新定居,另建了林場。原經營所的十幾棟土草房成了狩獵隊。這是小興安嶺林區最大的一支獵捕隊伍。隊伍的成分相當複雜,有土匪、兵痞、偽滿警察、國民黨特務,還有日本人的偵探,可謂三教九流,無所不包,他們均各懷絕技、身手不凡。這些人都是經過政府審查或改造後允許在大山深處自謀職業的。用原隊長於震山的話說:“媽的,那幫家夥,都是野娘們兒生的,全身是刺,動不動就跟你尥蹶子。想管他們,哼,沒有如來佛那兩下子,難!他們一旦動起刀子,可是六親不認啊!你是大校,最主要的是有功夫,宮大校,您去吧!雙劍一掏,不管男女,我敢保證都得服服帖帖的。我要有您這兩下子,哼!媽的,那個崔大胡子,我整不出他屎來才怪呢!如今可好,夾著尾巴回來,灰溜溜的。唉!得了,啥也別說了!”

崔大胡子的名字叫崔彪,跟林海雪原中的崔彪崔三爺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炮手們背後稱他是獨眼龍,仗著槍法好,在林海深處稱霸一方。第一次見麵,就給宮本魁來了個下馬威。

隊部辦公室是一棟紅磚房,也是老鶴林唯一的一棟紅磚房,緊靠著公路。公路與磚房之間是一片挺大的廣場,廣場上長滿了雜草和野花。廣場被廣袤無垠的林海包圍著,給人一種非常新鮮又充滿了生機的感覺。辦公室離最遠的家屬房有四五裏地,平時沒事,獵人和家屬就在這兒閑聚。海闊天空,敘述著自己的見聞和經曆。老鶴林的炮手不管男女,各自的傳奇經曆哪個都夠寫一部長篇巨著的。

宮本魁是騎著大白馬到狩獵隊上任的。用林局長的話說:“騎我的馬去,於寶坤他們都認識這匹白龍駒!”在部隊門前,宮本魁剛剛下馬,家屬孩子一大幫人,忽啦一下就圍了過來。他們圍著白馬交口稱讚,羨慕得不行。其中一位滿臉橫肉的大個子,看著白馬滿嘴流著口水說道:“這馬,太牛逼了!這家夥,騎著它比摟漂亮娘們兒都他媽過癮!”他說話有些誇張、放肆,獨眼中有一種凶光。

宮本魁把大白馬拴在了一棵鬆樹上。這棵紫皮樹,半人高處露出了白茬,周圍堆滿了馬糞。宮本魁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到了老鶴林,哪顆腦袋難剃他就剃哪顆。宮本魁不是於震山,不能讓他們都看扁了!於是他笑了笑,看了大胡子一眼,第一個念頭是:都留胡子,李逵李鬼,彼此彼此。不同之處在於,自己的胡子讓人看了舒服。對方的胡子就不行了,像個雞窩,而且大紅鼻子的斜上方還是一隻眼睛。那眼光像惡鬼一樣,初次見麵,就讓人覺得非常別扭。

看來這個家夥的腦袋是不容易剃啊!宮本魁笑了笑,非常客氣地問道:“於隊長在家嗎?我叫宮本魁,從伊春過來。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位師傅就是崔彪、崔炮手吧?”可是,話音沒等落地,旁邊的一位女人就開了腔,她的火藥味特濃,辣辣的:“崔彪你咋回事呢?屢教不改,瞎咧咧些啥呢!就衝你那個德性吧,還漂亮娘們兒呢,老母豬看你一眼都得惡心三天!真不要臉,哪兒都顯你!”旁邊一個小女孩也接著說道:“真的,黑姑,他可壞了,啥話都說,俺媽也罵過他,狗嘴裏頭吐不出象牙來!守著客人也滿嘴噴糞,給狩獵隊丟人!”小姑娘兩手掐腰,歪著腦袋,說完又嘟著小嘴,對著崔大胡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崔大胡子傻笑:“嘿嘿嘿!嘿嘿嘿!你媽討厭我,人家黑姑可是跟我好呢!”

“別不要臉!挨罵沒夠是咋的,守著新來的客人胡咧咧!小心姑奶奶把你那隻狗眼也給你打瞎!”大夥兒一陣哄笑。崔大胡子有點下不來台了。他看了宮本魁一眼,晃動著拳頭,滿不在乎地說道:“我這隻眼睛,還真感覺累了呢!黑牡丹,行行好,守著大夥,你就給我廢了吧!”盡管他是賴相,但在場的女人卻誰也沒搭腔。宮本魁想:這是條瘋狗,不能和他一般見識。真咬一口,守著女人也犯不上啊!

還在伊春時,宮本魁就聽說老鶴林狩獵隊裏有兩個大美人,被稱作黑白牡丹的宋麗萍和宋麗娟,但百聞不如一見,此刻見到了,還著實讓他吃了一驚,不由得在心裏說道:“這女人太漂亮啦!待在這地方實在是太可惜了……”

在老鶴林中心狩獵隊,一赴任,宮本魁就遇到了黑牡丹,他有點兒走神,但很快就恢複了神誌。他開口問到:“諸位打擾了,請問,於寶坤是不是在這兒辦公?”眼前的人幾乎都是獵人打扮,鹿皮上衣,光板子,灰白不分,像蒙古袍子一樣。雖然樸實,可也讓人感到了幾分邋遢。唯有黑牡丹宋麗萍,淺藍色的褲褂,既清麗又俏皮。

“於隊長?你找哪個於隊長?”還是崔彪,用一隻獨眼惡狠狠地盯著他問到。

“於寶坤,於副隊長嘍!”宮本魁說著,再次在崔大胡子的身上打量了幾眼。出發之前,關於老鶴林的幾個重點炮手,林嵐局長就向他作了專門的介紹,他知道這個崔大胡子是地道的土匪出身。他在鬆花江下遊兩岸稱得上是個知名人物。聽林局長說,崔彪也是個苦孩子出身,曾經赤手空拳擒住了一隻東北虎,有膽量,也有一把子力氣。

當年在樺南縣駝腰子鎮上的崔家大院,長工崔彪扔下鞭杆子拿起槍杆子。出進上房,由奴隸變成了貼身保鏢,當時他二十多歲,出出進進又沒有什麼事可幹,久而久之,身背盒子炮的崔大胡子就跟四姨太眉來眼去地勾搭上了。一看見天生麗質的四姨太,崔彪就有點兒喘不上氣。一天中午,四姨太一個人躺在床上睡覺,東家又沒在跟前,崔彪看了看四下沒人,心急火燎地就撲了上去。四姨太張嘴剛要喊叫,崔彪手握匣子槍,嘩啦一聲就張開了大機頭。他鐵青著麵孔,顫抖著喝道:“媽的,再嚷,我現在就崩了你!”四姨太害怕了,恐懼地說道:“你不怕死啊!富貴發現會宰了咱們倆的!”“咱們”倆字,使崔彪意識到四姨太已默許了。從此以後,東家不在家,崔彪就厚著臉皮躺到四姨太的床上。他想殺了崔富貴,拐跑四姨太,但是因為四姨太的身子吃不了苦,他沒有理想的去處,萬般無奈,才掩人耳目,偷偷摸摸地與四姨太鬼混。崔富貴也不是等閑之輩,崔彪和四姨太苟且之事,他很快就知道了。有一天,他對崔彪說:“最近佳木斯要開一個聯防會議,我要在那裏待兩天,家裏的一切就拜托給你了。”說罷,領手下人馬就浩浩蕩蕩地去了。可是,天黑以後,東家又率眾人悄悄地返了回來,將崔彪和四姨太堵了個正著。崔富貴拔出了手槍,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個畜生,期負到老子頭上來啦!”槍口一低就勾動了扳機。也許是崔大胡子命大,東家的手槍恰恰趕上了臭子。崔彪和四姨太跪在地上,磕頭如同啄米,大喊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