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3)

第十三章

空氣凝固了。除了狗叫,豹子溝的上空靜悄悄的再沒有半點兒其他的雜音。遍地是鮮血,人血、狗血、豹子血。血水染紅了白骨,血水染紅了綠葉;血水彌漫著空氣,血水染紅了獸毛;血水又使人心裏頭發慌、發懵、發木……宋麗萍過來了,雙手持槍,左眉隼眼,咬著牙根狠狠地吼道:“三郎子!滾!你們!”狗群剛一閃開,黑牡丹手上的獵槍第三次又響了,槍口噴著火舌,子彈把豹子的腦袋擊碎,槍聲在山穀中長時間地回蕩著:“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前後十二發子彈,重量級的獨彈,直到把黑豹子的腦袋擊碎成了一朵“紅牡丹”。宋麗萍丟下獵槍,幾步奔到了於良子的屍體前麵,彎下腰,猛地抱了起來,僅僅是幾秒鍾,搖搖頭,“撲嗵”又扔在了地上,痛苦的、也是悔恨的、喃喃自語小聲兒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幹爹哪!……你可把我們,害苦嘍!我還怎麼有臉回老鶴林呀!”來七鬼峰,她是起了誓的!“幹媽!放心吧!有我宋麗萍,良子丟根汗毛,我給你補上!”兩個男人死了一對,尤其是良子,來狩獵隊才兩天,回老鶴林,怎麼交待!唯一能做到的是,把於良子的頭顱也切了下來,跟戀人的一樣,帶回鹿場,深深地厚葬……

老鴰聞到了血腥味,但不敢近前,隻能在遠處慘叫:“哇!哇!哇……”邊叫邊緩緩地盤旋著。流氓飛禽,非常熟悉獵人們的脾氣,獵人不走,它們就很有耐心地在空中等待著。宮本魁過來了,不用看他也能知道,飛射下來的異物是個骷髏蓋子。空殼,空氣受阻,雖然是居高臨下,但是也沒有多麼大的力量。豹子們畢竟是低級動物,假若它銜起來的是塊石頭,猛獸的力氣又大,自己的後果肯定就不堪設想了。傷勢不重,不影響他思考也不影響他行動。瞥了一眼那個圓圓的東西,本想踢它一腳,想想又算了,大樹下麵還急等著他呢!聞著刺鼻子的血腥氣,宮本魁最迫切想知道的第一個疑惑是:這頭龐然大物般的黑豹子是從哪兒來的?他急步邁到大柞樹的下麵,瞅了一眼,就全都明白了:“噢!原來這麼回事啊!太粗心啦!提前,咋就沒有考慮到呢?”他擂著腦袋,盯著樹根喃喃自語著。

原來柞樹的根部是一處橢圓形的地倉,樹身子早已經空了,豹子來回走,空筒子大樹,既遮了人的耳目,又幫了豹子大忙,他很後悔,更一萬個沒有料到,在撤進山洞的時候,其中一隻大豹卻悄悄地潛伏了下來,而且從“天倉”滑落到了“地倉”。於良子剛一出現,豹子就衝了出來,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口就把他的腦袋咬碎了,別說於良子是第一次進山的生手,就是經驗豐富的老炮手,這種情況,往往也是意料不到呀!更何況,殘忍的家夥老謀深算,其城府也太深了,群狗狂咬,它都沒有暴露出目標。看著磨光了的洞口,宮本魁很自然地想到,為什麼豹子溝是獵人們的墓地?十有八九,這周圍的骨頭和骷髏蓋子都是這麼形成的吧?還有那挺機槍,宮本魁順手端了起來,反反複複仔細地觀察著。

這是一挺很普通的歪把子機槍,木托早已經被利齒給啃光了,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槍架槍筒,支架,瞄準鏡,彈倉,扳機卻是完好無損的。有鏽,但不很重,機槍是哪兒來的呢?他端著槍,回頭看來時那塊突兀的石砬子平台。三點一線,筆直筆直的。大柞樹,天然最低的山洞洞口,噢!這麼說,這挺機關槍和指揮刀、測量儀、匣子槍是同時在豹子溝遺失的?可是,不對呀!戰刀、儀器、匣子槍早已經鏽漬斑駁得不能用了,而且腐爛成了一堆廢鐵,而這挺歪把子機槍呢!除了木托,其他均完好無損呀!疑惑中出於本能,推開保險,勾動了扳機,“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老天爺!打響啦!空中幾隻烏鴉,隨槍聲歪歪斜斜地栽落了下來。不僅僅是宮本魁,包括獵狗和黑牡丹宋麗萍,也忽然地睜大了眼睛,看著機槍,莫名其妙地好一陣子發愣。

宮本魁索性把彈夾內的子彈都打了出去:“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清脆悅耳的槍聲,給凶險又恐怖的豹子溝,又增添了一層迷茫與疑惑。宮本魁撂下機槍,用軍人和炮手的特有目光,審視著附近又思索著遠方,看著對麵坡上的大平崗,他忽然地意識到:也許是獵人,也可能是日本鬼子,用這挺機關槍來對付洞裏的豹子們,最終失敗。人死了,機關槍卻變成了豹子們的戰利品……可是不對呀!獵人裏麵是沒有機關槍的,機槍是日本鬼子的……如果真是日本鬼子留下來的?從1945年到現在也有十五六年啦!溝內潮濕,陰雨連綿,機槍部件又是普通的金屬,十幾年的歲月,怎麼能會不生鏽呢?子彈受潮也打不響呀!這挺機槍到底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七鬼峰、九妖洞、豹子溝,在茫茫林海的小興安嶺腹地,其神秘莫測的自然景觀和現象,既令人憧憬、神往,又使人有點兒恐怖和不安。早在二十年以前,駐依蘭縣的鬆本旅團長就跟自己說過:“宮本魁的,你的,明白?老白山的、禿頭嶺的、七鬼峰的,神奇的,大大的,天文學的,勺子星座的……明白?金礦的,明白?”日本人、朝鮮人、俄羅斯人、中國人,為了發財,都在這附近葬送了性命,不管從哪個角度分析,機關槍與日本鬼子都有著直接的關係了。此刻,撂下機關槍的宮本魁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死豹子的兩隻眼睛同時被打瞎了,黑血就是從眼眶子中湧出來的。汙血染遍了它的黑毛,特別的猙獰。可想而知,如果它的雙眼不瞎,或者是瞎了一隻,獵場上的狗群又會是什麼樣子呢?這朵黑牡丹,槍法厲害是彈彈咬肉啊!他瞥了一眼宋麗萍,特殊環境、特殊的場麵,感情上似乎又靠近了許多,作為男性,除了敬佩,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楚的、隱隱約約的別扭和悵然。

宮本魁踩著骨頭躍到了對岸,在洞口下麵翻著雜草尋找他的寶劍。沒有,倒伏了的雜草下麵,除了黑血就是一堆堆的糞便,豹子的糞便,臭哄哄的難聞。範圍再擴,中正劍也沒有找到。拐走了,就是途中失落,又到哪兒去尋找?這是損失,也是最大的遺憾,海底撈針,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上啦!不僅是自己這六把,所有的中正劍,在蔣委員長那兒都是編了號的。當然,這六把的編號也隻有他自己知道,都是軍政大員,一號衛立煌,二號廖耀湘,三號杜聿明,四號是鄭洞國……丟失的是四號,鄭洞國的那把,鄭洞國是行轅副主任兼六十七軍的軍長,駐守長春,也是國民黨最前沿的正規部隊(北滿一帶就沒有正規軍了,李華堂、謝文東隻能算是烏合之眾的土匪流寇)。長春被長期圍困,錦州解放,見大勢已去,鄭洞國才被迫起義獻出了城池,戰役結束,總部劉亞樓參謀長把宮本魁叫了去,托著這把中正劍微笑著說道:“宮團長,祝賀你啊!鄭軍長又給你送來了一份最厚重的禮物……滿意吧?捉住了蔣介石,你真得當麵地去感謝人家呢!禦賜上方,格殺勿論啊!啊,怎麼樣?”可是,十三年後的今天,鄭洞國先生的愛物,竟然被一隻黑豹子給火辣辣地拐走啦。“真他媽的,人家鄭軍長的禮物,白瞎蔣委員長的一片心意啦!拐走,啥時候還啊?”氣惱、痛心、失落,宮本魁在牢騷中嘟嘟囔囔地咒罵著,死人見得多了,習以為常,但拐走了短劍卻著實讓他感到心疼。中午時分了,成群的烏鴉仍然不肯離去,越是久候,其數量就越大,鋪天蓋地,黑乎乎地在湧動著。

目光亮亮的,唇邊似乎有口水滴落了下來。當它們超低空飛行的時候,地麵上就旋起一股股波浪式的颶風。忽而東邊,忽而又西去。颶風湧動,腳下的世界也仿佛在大起大落地忽忽悠悠,看看烏鴉,涼意就更濃:“哇!哇!哇!哇……”盡管是盛夏,全身還是驀然間起了一層層雞皮子疙瘩……中午時分,也是瞎蠓的最活躍時刻,轟炸機一樣,聞著汗味兒就死叮著你不放。叮一個大包就迅速地離去,尖嘴比刀子還快。趕巧瞅準了,往自己的大腿上猛一巴掌,不用看,三五十隻就葬送了性命。瞎蠓是一種特殊的昆蟲,柳葉中孕育,柳花內降生,速度超過了烈馬,家養笨雞,是最好的飼料。可是豹子溝內見不到一隻瞎蠓,別說瞎蠓,蚊子小咬也沒有見到一隻。太恐怖了,一般的昆蟲,都將這裏視為了自己的禁區,隻有寒風一陣陣地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