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本魁看到,“天王”、“天霸”的傷口絲毫沒有見好,針鋦被血水染紅,天氣炎熱,大概是發炎了吧?腥臊味撲鼻而來。四腿伸著,仰臥般地躺著,見了主人,除了腦袋擰成九十度,再有就是尾巴,不停地晃動,因為疼痛,四爪還不時地顫抖著,多虧於良子為它們搭了個窩棚,遮陽遮雨又能代以隱身,可惜於良子再也回不來了!夜風吹,樹葉子齊響,宮本魁想打著手電找兩棵三棵針、牛膀子、老牛銼或車前子之類的中藥材,為“天王”、“天霸”敷上,有三隻獵犬回到野豬嶺,對於寶坤也是一點兒安慰吧!可是,念頭剛一出現,來不及實施,身後黑暗中的宋麗萍就嚷嚷上了:“宮隊長!快攏火!快!”“著啥急哩!反正就在這疙瘩過夜啦!”宮本魁仍然想著地上的中藥材,“二十四小時,再不換藥,傷口就臭啦!於……”“於”字剛一出口,屁股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腳,惡聲惡氣,開口就是一頓臭罵。“你他媽的找死啊!換藥!換藥!換你爹的糞吧!再磨嘰,姑奶奶先把你捅死!”黑暗中的宋麗萍,氣喘籲籲,語氣嚴峻,盡管看不見表情,但憑經驗也能知道,這黑娘們兒是說一不二的。既然話出口,手上肯定是攥著那把大匕首了。宮本魁一愣,她又焦慮地喊道:“趕緊點火,它們馬上就到啦!該死的,盯得姑奶奶好緊啊!”
宮本魁一愣,很快又默認了。特殊環境,這黑娘們兒跟誰都動手啊!剛有點兒緩和的氣氛,此刻又火藥味十足地緊張了。夜風又刮,血腥味彌漫,“薩薩薩”的樹葉子聲,簡直是令人喘不上氣來了。宮本魁不敢多問,也沒有必要再問,卸掉豹子皮,摘了背囊,但獵槍沒摘,收起電棒就喀吧喀吧撅開了柴禾。昨天就已經看到了,狗熊與野豬決戰,此地是戰場,周圍遍地是倒木。黑暗中扯了塊大樺樹皮,劃火柴燃著又不停地加柴。眨眼之時,劈劈啪啪中一堆熊熊大火就燃燒了起來。夜空黑暗,篝火通明。火舌舔著夜空,黑煙在最高處萬分得意地搖擺著。遠山、近樹、小草、野花、岩石、獸毛、汙血及裸露的樹根,翻起來的黑土、黑瞎子屎、野豬糞以及其他動物腳印兒,隨著火光都展現在了眼前。
既寧靜又恐怖,既安逸又緊張。篝火剛開始燃燒,一隻龐大的飛禽就從那大樺樹上飛了起來,扇動著翅膀,不聲不響地快速逃走了。宮本魁掃了一眼,隨著一愣就很快地意識到,這家夥是奔傷狗來的,窺視一整天了吧!見主人來了,沒機會下嘴才萬般無奈地離去。還有草叢中的蛇類,火光閃動也逼迫它們往黑暗中逃去。宮本魁先是掃了傷狗們一眼,“天王”、“天霸”表情安逸,目光興奮,“拚命三郎”一隻獨眼,看著火花,表情和目光都是滿不在乎的……黑牡丹宋麗萍扔掉豹子皮,拿出吃奶的力氣,把一塊倒木搬運到了火堆上。看看天空,特別是七鬼峰的方向,眉頭倒豎,目光雪亮,當目光轉移到獵犬身上時,四肢和全身不由得一陣顫抖,咬著牙根兒問宮本魁道:“鹿肉還有嗎?烀熟了的?”說著再次看了一眼西北方的夜空,表情相當的緊張。“背囊裏邊呢!”宮本魁答道。這娘們,肯定又餓了,頭午才吞了黑豹子的心髒,又她媽的餓了。我他媽的一整天啦,湯水還沒有搭牙哩!“酒呢?”宋麗萍看著空中再次問道。火光映照,黑臉變紅,紅中又有點灰白色了,拎著肉塊,幾乎是在篩糠,但語調坦然,盡力克製著緊張與不安。
宮本魁把大號兒酒壺摘了下來,晃了晃,大半壺呢。送到黑牡丹宋麗萍麵前,一聲不響可是已經徹底的明白了。宋麗萍不是自用,但要酒幹啥卻仍然是個問號。夜風更大了,嗚嗚吼叫著,漫山轟鳴,火星子被刮出去老遠,小樹折了腰,花草也開始蘇醒了開來。宮本魁有些緊張,但不能多問,昔日的警衛團長、飛刀英雄,如今是光剩下茫然和恍惚了。此刻他才明白,夏天進豹子溝狩獵,確實是自己的錯誤與武斷。兩人送命,群犬喪生,盡管離開了豹子溝,但更大的災難,卻時時刻刻會降臨到頭上。他希望宋麗萍能有絕招,三狗兩人,別再喪生於此地……夜風變成了狂風,林濤聲似海嘯,火光閃閃,許多黑影在晃動……借著火光,宋麗萍冷靜沉著,“刷”地抽出獵刀,先把熟鹿肉切開,“喀嚓!喀嚓!喀嚓!”拳頭狀切成了雞蛋形,倒上白酒,不慌不忙,喂了“天王”喂“天霸”,喂了“天霸”喂“拚命三郎”。獵狗們也真餓了,況且平時就食慣了酒味。
此刻是熟食泡酒,酒泡肉食,來者不拒,狼吞虎咽。一塊、兩塊、三塊、四塊,第五塊沒有吃完,三隻獵犬同時都醉了。眼皮不眨,目光發直,除了尾巴晃動,再有就是口水和哈喇子,滴滴答答,散發出來的是酒氣……宋麗萍盡管冷靜,可是狂風太大,時間緊迫,她不再多想了,持刀又用雙手捂了捂胸口。大約有半分鍾的時間,她忽然轉過身去,毫不猶豫地,挑著的眉毛眼皮都沒眨,就在宮本魁一愣神的功夫,白晃晃的刀子,突然就捅進了“拚命三郎”的胸口上,“噗!”黑黑的狗血“呼”的一聲就噴射了出來,滿臉,滿身,整個胳膊……“你……”宮本魁大惑不解愕然地喊道,三郎子,這可是他倆的救命恩狗啊!可是沒容他多想,宋麗萍就黑著麵孔大聲地喊道:“宮隊長!快,快上樹啊!帶、帶上犴皮繩子。”捅死救命恩犬“拚命三郎”,宋麗萍連一眼都沒顧得上瞅,抽出繩子,略一沉定,忽然想起來什麼,又手忙腳亂地找到崔大胡子的腦袋,撂到火堆旁邊,嘴上還不停地喊著:“宮隊長!快!快!上樹啊!快!帶上繩子!”
風大,雷鳴,電閃,大森林始終在不停地咆嘯著,緊張、恐怖、慌亂。宮本魁盡管清醒,可是也有點兒發懵,宰了獵犬——救命的獵犬!為了啥?也太狠、太無情了吧?因為慌亂,他顧不上多想,不想又萬分遺憾。因為恐怖,他來不及責備,可是又責備誰呢?宋麗萍已經奔到了大柞樹的下麵,正萬分焦慮,狂風中扯著脖子喊道:“哎呀!老天爺!宮隊長哪,你快點兒吧!”見宮本魁抽劍把捆綁黑豹皮的犴皮繩子挑斷,拽著繩頭,黑暗中在撒摸,就又緊著喊道:“這邊來!這邊來!快!快呀!”狂風怒吼,鳴雷炸響,閃電一道連著一道。大森林處處都是猙獰,魔鬼一樣,閃電消逝,可怕的黑夜又包圍著他們。宮本魁急奔了過去,趔趔趄趄,磕磕絆絆,跟頭兒把勢的,盡管暈頭,盡管發懵,可是他又清醒地知道,宋麗萍先一步奔過去的那棵大柞樹,就是昨天大狗熊墜落下來的老地方。
茫茫林海,對這棵大柞樹他記憶是清晰的,不僅僅是大棕熊在樹衩上搭了窩,坐著瞭望,與野豬搏鬥時的保護傘,更重要的是,這棵大柞樹與豹子溝內九妖洞下麵的那棵大柞樹是一模一樣啊!樹頭,樹身子,同樣挺拔,同樣粗壯,同樣茂盛,同樣醒目。此柞樹也是彼柞樹,彼柞樹更是此柞樹。盡管天黑,但記憶是太深刻了,兩棵大柞樹都有一根主杈平伸了出去,彼柞樹供黑豹子來往於岩洞,是天然的橋梁;此柞樹是狗熊在上麵搭窩,居高臨下,悠哉遊哉。兩棵柞樹的不同之處是,彼柞樹下麵死人骨頭成山,豹子糞成堆。此柞樹下麵呢,幼樹被野豬咬斷,滿目瘡夷,慘不忍睹;大柞樹的根部也是樹皮斑駁,遍體鱗傷,無處不是大獠牙的白印子。……還有,盡管昨天他沒有時間觀察,現在也可以肯定,此柞樹肯定也是空的,既有天倉也有地倉。大棕熊每年冬天都是在這兒冬眠的吧?
懵懵懂懂,稀裏糊塗,宮本魁來不及多想就奔了過去。宋麗萍仍然絕望般地呼喊著:“哎呀!宮隊長!快著點吧!”可是,宮本魁不會上樹,樹杆太粗,滑溜溜連個抓手兒也沒有。還是宋麗萍提醒他:“快!用劍倒,往上!”又是一個刺眼的閃電,又是一個震耳的炸雷。“喀嚓!”宮本魁迅速抽劍,一手一把,以臂代腿,一下一下地往上攀登。宋麗萍在下麵還推著他呢!柞樹的樹杆也就是五六米高。小菜兒一碟,三下兩下就攀登了上去。宋麗萍更快、更爽、更麻利,把犴皮繩子甩了上去,扯著一頭,腳蹬手攀,“噌噌”幾下就攀爬了上去。氣喘籲籲,惶恐不安地小聲兒說道:“宮隊長!快綁住身子,別摔了下去,那些骷髏蓋子,一會兒就攆上來啦!”“啊!什麼?骷髏蓋子?”黑暗中宮本魁一愣。“對!骷髏蓋子!趕緊綁好,別摔了下去,一會兒你就看清楚啦!”黑牡丹宋麗萍先把自己綁好,又幫著宮本魁係牢。係完後沒來得及喘息,從遠處的黑暗中,就傳來了一片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刷刷聲:“刷刷刷!刷刷刷……”看明白了,是死人的骷髏蓋子,但不是翻滾,而是在爬行,爬行的速度飛快,眨眼之時就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