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山野寂靜,車輪滾滾,路途周圍不時有槍炮聲傳來,有的遙遠,有的就在附近。遠處的讓人憂慮重重,附近的更是讓人焦躁和不安。第一場大雪,不管是不是獵人,都出動了。漫山遍野追趕著禽獸,路麵上不時有一灘一灘的鮮血,凍了一宿依然是那麼醒目。還有飄拂著的獸毛,黑色的、灰色的、灰白色的,平時難以察覺,現在就行了,厚厚的積雪晶瑩剔透。一塵不染的雪地上,有一點兒雜物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茫茫雪原,雜物飄落,經緯分明。在金山屯附近,宮本魁看到兩夥人。他們斜挎著獵槍,肩膀子上背著滴答血的死鹿。兩夥獵人都是白俄羅斯的僑民,大個子、藍眼睛、高鼻梁、黃頭發。白俄僑民是附近地區的主要居民,八百多戶,男男女女有兩千多人,他們以狩獵為生,有些婦女也擅長騎射。在科學院的時候,宮本魁就聽魏寧璞介紹過了。第一場大雪,僑民會全體出動,踏山尋獵,有人攜帶獵槍,多數人幹脆是赤手空拳。
盯著腳印,在雪地上尋找被咬死的梅花鹿。多者一群,最少也有兩隻,第一場大雪,母鹿發情呼喚著雄性。但也就是第一場大雪,貓科動物也就會傾巢出動了。黑豹子、金錢豹、東北虎……趁雪追擊,發現了目標就不會讓其逃脫。貓科動物都懂得,雪前隻能望鹿興歎。鹿科動物特別善跑,豹子老虎近距離還行,馬拉鬆競賽,它們根本就不是對手。眼睜睜地讓食草動物溜掉。下雪後就不行了,食草動物長的是蹄子,蹄子在暄雪上一踩老深,一縱一縱,時間不長它們就精疲力盡了。可是貓科動物呢?它們是腳蹼,腳蹼下麵有毛。踏雪不陷。借助天然的優勢,不用吹灰之力,昔日的長跑冠軍,如今就變成了囊中之物。野獸貪婪,咬死後挖雪掩埋,然後再追趕下一夥鹿群。尤其是黑豹子,第一場大雪,三五天之內,一隻黑豹子就會捕殺幾十隻梅花鹿或馬鹿,而且黑豹子聽得懂,發情的叫聲,自然就能找到目標。黑豹子獵捕馬鹿,常常是采用哄趕的方式,第一場暄雪,黑豹的速度比流星還快。
圈著馬鹿,往洞穴的方向靠攏,到預定的地點,才殘忍地一隻隻咬死。“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山裏居民不少人都懂得,下第一場大雪,母鹿鳴叫,人們就出動了。辨著方向,碼著腳印,輕輕鬆鬆就能找到幾隻死鹿,而且山民們也知道,掩葬後的死鹿,當你扒出來拿走的時候,豹子老虎就是看到了不會報複的。而是像紳士一樣,大方有氣度地看著你拿走。因為猛獸們知道:機會來了,幹嘛跟人類一般見識呢!拿走了死的,我們再追趕活的就完了唄!但黑豹不行,隻有黑豹才寸土不讓地與爭奪者搏鬥。所以說,在黑豹子的勢力範圍內,人們一般都遠遠地躲著,犯不上跟它去命對命地較量。
此刻,俄羅斯僑民背著滴血的馬鹿和梅花鹿,就是從金錢豹和老虎的嘴下麵奪出來的。三五個人一夥,收獲豐滿,情緒也就特好。看小車來了,閃到路邊興奮又炫耀地打招呼喊道:“哈裏少!哈裏少……”因為僑民聚居的地方,不少僑民說不好漢語。吉普車從他們身邊一閃而過。見俄羅斯僑民滿載而歸,司機小李子忿忿不平,羨慕地說道:“這些老毛子,年年利用這個機會在豹子口下奪食。漢民怎麼就不懂得呢?”他隻是義憤,替漢民有些遺憾。“狩獵是俄羅斯人的傳統嘛!也許在幾百年以前,他們就懂得了這一常識吧!”宮本魁一邊解釋一邊憂心忡忡地緊盯著前方。
前方有鹿群在雪地上閃過,可是直到拐彎,宮本魁也沒發現追趕的豹子!第一場大雪,也是鹿群最興奮的時刻,危險光臨,它們似乎也沒有意識到。第一場大雪過後,小興安嶺的大山深處的馬鹿和梅花鹿是劫難逃啊!林區公路,過了金山屯,運輸大木頭的載重汽車就越來越少了。載重汽車少了,相對來說路況就更差,單車道眼,還是他們昨天來時留下來的痕跡。一夜大風,不少路段車轍又刮平了,鋼廠拉煤的汽車暫時停運,沒有道眼,積雪卻有半尺多厚,多虧著吉普車是前後加力,在雪地上開道,發動機隆隆地吼叫著:“突突突,突突突……”前進的速度卻很不理想。手把著方向盤,司機小李子邊走邊罵:“奶奶的,這是什麼破道,老牛一樣,咱們到野豬嶺,不得二半夜啊!”宮本魁也皺上了眉頭。盯著路麵難為情地說道:“我說,不行就算啦!我徒步拿腳丫子量,你調頭回去吧!”這是溝底,路麵上是吹來的積雪,爬上崗坡也許就好了。他不想讓駕駛員為難,徒步而行明天早晨也能趕到。
“那可不行!送您回家,是黨委交給我的重要任務。趕上了這破道,您宮大校不埋怨,我也就知足嘍!您步行回家,我的工作還幹不幹啦!”駕駛員小李子是轉業兵出身,對宮本魁的人格和遭遇,他始終是敬佩而又崇拜的。“宮大校,您不著急,我就算知足嘍!”說話的功夫,吉普車隆隆叫著從厚雪中鑽了出來。宮本魁心裏一陣輕鬆、感激、真誠又略為激動地看著對方說道:“你的技術不錯,是從哪個部隊上……”“轉業”二字沒等出口,突然有兩隻大馬鹿就從密林中躥了出來,遍體鱗傷,血水幾乎把絨毛都染紅了。它們哀叫著,居高臨下,躍下公路,直衝吉普車就奔了過來。宮本魁一驚,命令司機:“停車!趕緊停車!這兩隻馬鹿肯定被猛獸追著呢!”因為緊張,他的聲音都變了。話音剛落,駕駛員一腳就踩在了刹車上。小車猛地一顫,隨著“吱喲”一聲,吉普車原地不動地停了下來。“哎喲我的媽呀!這倆大家夥,怎麼回事兒啊?”司機一愣,眼珠子都直了。
宮本魁知道遇上了猛獸,但他非常的冷靜,先摸了摸屁股後麵的利劍,然後才猛推開車門毫不畏懼地跳了下去。踏著積雪,先掃了一眼受了傷的馬鹿,然後才昂首挺胸,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四周寂靜,聽不見一點兒異樣的聲音。宮本魁熟悉這公路兩旁的山勢,因為夏天的時候他多次騎馬從這兒路過,山勢陡峻,蒼鬆茂密,路下邊是一條激流,前方不遠就是去白山林場的岔路口了。此刻冰麵上覆蓋著厚雪,雜草在雪下麵沉睡;蒼鬆翠柏也讓積雪壓彎了枝頭。遠處的山上朦朧又飄渺,近處的樹林子仍然是密密咂咂地像青紗帳一樣。盡管楊樹、椴樹、榆樹、山槐、山丁子、暴馬子、水曲柳、黃菠蘿都落光了葉子,密林之中開闊了點兒視野。可是鬆樹的葉子沒退,柞樹的葉子也仍然在枝頭上懸掛著,影響了視野,也隱藏了殘忍。沒有風,靜悄悄的,別說老虎、金錢豹這樣的食肉動物了,觀察了半天連隻鬆鼠子都沒有見到。不過宮本魁知道,樹愈靜而風不止,周圍百步左右,肯定有猛獸在潛伏著,伺機撲來,好展開一場搏鬥。想到這兒,宮本魁本能地又摸了摸利劍,心突突跳,根根汗毛都直豎了起來。突然,他覺著褲腿被扯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是那隻受了傷的母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