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3 / 3)

這也是一隻矯健的公鹿,四腿修長,犄角鋒利又特別的俊美。青褐色,細腰身,脖頸、肚子及屁股上有多處傷口。白肉全翻開了,骨頭也裸露了出來,傷勢比母鹿嚴重了多倍。特別是脖子上的傷口,能跑到近前簡直就是個奇跡,觀察傷口時也能看到,小豹子對“伊麗莎白”還是有情的,似乎是象征性地就把公鹿送上了西天。如果不是它嘴下留情的話,“伊麗莎白”早就一命嗚呼了。就小豹子的殘忍而言,哪兒能容它來找主人伸冤?還有這隻公鹿,兩眼緊閉,表情也安詳,既不悔恨也不覺著冤枉,盡管停止了呼吸,神韻和五官也似乎在述說著:“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啊!”“伊麗莎白”是最有魅力的一頭母鹿,涉過了愛河,風險再大也是死而無憾啊!天空始終是陰沉沉的,山穀靜謐,空氣蒼涼。宮本魁曆來是愛鹿如命的,此刻兩隻俊美的馬鹿同時在自己身邊停止了呼吸,他感到惱怒更感到憤慨,指著山頂狠狠地罵道:“王八蛋!你它媽的等著,不剝了你的豹皮,我他媽的就不是宮本魁啦!”咒罵中再次摸了摸屁股上的短劍,氣得哆嗦可是又無可奈何。

司機小李子一言不發。他轉身從車內拽出了一支衝鋒式,兩手端著,“嘩啦”一聲就推上了子彈,槍口衝天對著黑豹子的方向,嘴唇一咬就勾動了扳機:“噠噠噠!噠噠噠……”三十發,一梭子子彈全打了出去。槍聲劃破了寧靜,清脆悅耳,餘音在冰雪覆蓋的山穀中久久地回蕩著……隨著槍聲,宮本魁再向遠處望去,兩隻豹子忽然都沒了。隻有一群烏鴉,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聽見槍聲也很知道好歹地往遠處飛去。“怎麼辦?喂了老鴰?”司機小李子,提著衝鋒槍問道。司機配備了武器,既是身份,也是領導特殊情況下的需要。“你看著處理好了!”宮本魁對死鹿並不感興趣。帶走兩隻死鹿,等於在傷口上又撒了一小把鹹鹽粒子。“那就讓老鴰們飽餐一頓吧!第一場大雪,遠遠近近又開了鍋啦!”司機沒要鹿鞭,盡管是一筆錢財,為領導開車,也不願意弄髒黨委書記的座騎。管局領導這可是專車喲!“上車,走吧,咱們!”車子又發動了,也許是遺憾,也許是憤怒,靜悄悄的林區公路上,吉普車簡直是飛了起來,發動機“篤篤篤”地轟鳴著,時而攀爬上了峰頂,時而又滑落進了穀底。像一條遊魚,在林海中穿梭……對野豬嶺,宮本魁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妻子死了,女兒不在,野豬嶺鹿場還是家嗎?

陰天,不見太陽,大約是下午的四點多鍾吧,吉普車返回了野豬嶺,野豬嶺上,忽然又有碎雪花飄落了下來。聽見聲音,兩隻獵犬不約而同地撲了上來,戧著鬃毛,拚了命地狂咬:“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野豬嶺的寧靜,忽然間被犬吠聲給打破了。沒等下車,宮本魁第一眼先注意到了大白馬,透過風擋玻璃,大白馬似乎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宮本魁,噅噅叫著,四蹄晃動,馬尾巴也在興高采烈地晃動著。大白馬的親切,使宮本魁在感情上又猛然間拉近了一點距離,同時也恢複了原來的感覺——家的感覺,老朋友的感覺。車響、狗叫、馬嘶,跟昔日一樣,趙長山和薑永吉先奔了出來。隨著柳玉秀和宋麗萍也在雪地上出現了。柳玉秀挺著肚子,宋麗萍卻儼然是一身家庭婦女的打扮,頭發上蓋著一塊大大的毛巾,腰腹處係著一塊小小的圍裙,左手掐腰,右手抓一塊抹布,看著剛剛進院的小車,目光和表情均流露出來羞澀與驚喜。其他三位飼養員就不同了,表情緊張而又內疚。薑永吉把獵犬哄開:“滾!沒……沒用的東西!”宮本魁剛一下車,趙長山就迎了上來,內疚地嘟嘟嚕嚕,囁嚅著說道:“母鹿丟了,昨天晚上……那隻小豹子,又回來了!都、都怨我們……”趙長山沒有說完,硬咬著牙關閉上了嘴巴。“不用說了,我知道啦!”宮本魁既沒有責備,也沒有原諒。皺著眉頭不慍不惱地問道:“‘葉卡捷琳娜’呢?”說著,冷酷又憂鬱的目光,越過小河溝上麵的積雪,在三個鹿圈的門前緩緩地掃描著。

柳玉秀欲言又止,幹砸巴嘴唇,卻一個字兒也沒有吐出來。宋麗萍倒是滿不在乎,滿麵春風又略不自然地問道:“唉!就你一個人回來啦!小媛媛呢?小媛媛咋沒回來呢?”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摘下毛巾,掩飾性地在胳膊上抽打了兩下子。“留在伊春上學呢!暫時不回來了。”宮本魁竭力地克製著自己答道。因為宮本魁知道,宋麗萍的身份非同一般,稍微有一點兒疏忽,她的自尊心是就會受到傷害。目前的窘況,他完全能夠理解。司機作窩兒就沒有下車。鳴了鳴喇叭,探出頭來問道:“宮大校!我回去了,沒有事吧?”一擰鑰匙又打著馬達。“不好意思,麻煩你又跑了一趟,這麼遠的路程!”宮本魁勉強地笑了笑,非常客氣又不放心地問道:“天黑啦!你一個人能行嗎?要不就打個電話,給陳書記說一聲,明天你再回去,在野豬嶺湊和一宿!”雪原林海,一個人行車是有點兒擔心。

司機小李子感激地笑了笑:“沒事的,放心吧!陳書記明天還等著用車呢!”說著,兩把舵就把車頭調了過去。加大油門,一鬆離合器,吉普車“呼”地一聲就躥了出去。後車燈一閃一閃,在彌漫的碎雪霧中,兩隻獵犬又友好地送了它一程。目送吉普車拐彎,宮本魁沒有進屋,而是扭頭就直奔了鹿圈,他步履沉重,胸腔內似乎是堵著一塊什麼東西。趙長山和薑永吉隨後也跟了上來,踩著吱嘎吱嘎的積雪,兩人斷斷續續地敘說著昨天傍晚的那場經過。頭午就發現那隻傷殘的小豹子,飛來石上,又發現了那隻母豹。二號母鹿“伊麗莎白”是乘喂料時躥出去的,它叫了小半天,一隻公鹿在等著它呢!可是二十多個小時了,“伊麗莎白”至今也沒有回來……宮本魁聽到了,但似乎又什麼也沒有聽到,耳朵嗡嗡響,腦際中始終晃悠著那個悲慘的場麵。不怨飼養員,是自己失職,未雨綢繆,“拿破侖”一死,為啥不提前引進一隻公鹿呢?明知道“伊麗莎白”和“葉卡捷琳娜”都有它們獨特的品味,不願意苟同,如意郎君早應該準備呀!現在可好,亡羊補牢,豈不是晚哉!此刻他急需要進圈,看看“葉卡捷琳娜”,別因為發情,尋找配偶再招來災難。今後的鹿群發展和壯大,在一定程度上,都要指望這位俄羅斯女王了。葉卡捷琳娜在三號圈舍,宮本魁直奔了最下麵的一個圈,這個圈舍,也是離亡妻陳桂蘭的墳塋最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