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自輕自賤(2 / 3)

我不能在他人麵前暴露自己的軟肋。我立即換上高視闊步的驕傲神情,向服務員要了一包紙巾,輕輕擦了一下嘴巴,喝了兩口粗茶,說:“現在,進行下一項議程。你老實交待,這是不是你寫給女友的情書?否則,你不會這麼不惜代價的!”我十拿九穩地等著他麵紅耳赤。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可以讓我開涮的男子。可別不相信直覺,它可以感知真理。這不是我說的,是被尊稱為美國孔子的愛默生說的。

“你錯了,它不是情書。可見,你還確實沒看那紙上的內容。”他微笑說,“它是我父親書稿中的一頁。我隻是當當他的打字員。”他笑的時候自然釋放出善意的光彩。讓你情不自禁相信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動作都是真誠的。我盡管極力回避與人接觸,但似乎天生有一眼見底的閱人能力。無論什麼人在我眼前一晃,都像X光能照出皮肉下的骨架來。

“你父親寫書?是哪位知名作家?”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他隻是一個文學愛好者,或者叫文學癡迷者。他的名字還從沒上過新華書店的書架。”

“是不是叫李長鎖?”我脫口而出,想著唐突,預備收回卻來不及。真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你怎麼知道?”他比我更驚奇,本來很大的眼睛更像隻空碗,等待著天降大米。

“別小看你父親,他的名氣大著哩。”我想起母親講的故事,努力在他臉上尋找一個作家父親給他留下的基因。我沒找到。除了他那雙濃眉下大大的眼睛讓我留戀忘返,其他沒有什麼能引起我的興趣。我喜歡大眼睛的人,像天潭,可以清晰地照見彼此的影子。

“真的?你咋知道他的名字?”想不到他是為他父親自豪的。他的臉和眼全都寫著意外的驚喜,先前的空洞和萎靡瞬間揮發。

“因為他有名氣唄。”我微笑著注視他灼灼發光的眼睛。“你別騙我,我還不知道俺老爸!”他低頭看著我放到桌上的那半頁紙,說話的語氣忽然低落下來,蚊蠅的翅膀粘到了桌上的飯粘子。

“我父親的名氣不是他寫出來的,而是我母親用生命給他換來的。”他繼續低聲說,像在追悼會上誦讀悼詞。

我無話可說。我們都陷入死一般的靜寂,心裏卻山呼海嘯。我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離我如此地近,近到呼吸可及。我能感覺到兩個磁場不由自主地天然地選擇了靠近。

“明天,我想去看看你父親。好嗎?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我敬重他!”我盡量把心底的真誠全堆到臉上。

“隻有瘋子才敬重他。”他從鼻孔裏噴出一口氣。

“你這不是指桑罵槐嗎!”我討厭他用“瘋子”這個詞,它和我母親常掛在嘴邊咒我的“神經病”,都讓我恐懼。

他緩緩抬頭,盯著我的眼睛:“你是誰?”

我忽然愴惶起來,無數個念頭蜂擁而至,是告訴他,還是不告訴?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我後悔把別人逼得太急,暴露了別人不願為外人道的隱私,我自己也沒退路了。我想起母親常念叨的一句名言: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我,我那麼重要嗎?”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們不過是一對冤家,而且冤家路窄。你看我們一見麵就不依不饒,從網吧打到露天,又從露天打到酒店。我們有認識的必要嗎?”我一臉的嚴肅。

“你不想告訴我,我也沒辦法。但是,我告訴你,我沒有女朋友。活了二十七年,還沒有哪個女孩子讓我激動到想給她寫情書。”他托著腮,望著我,“接下來,你是繼續去網吧玩遊戲,還是讓我護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