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在這兒。”我一掌推開門,不知哪兒湧出的豪氣讓我渾身是膽,正氣衝天。一個念頭,那就是我要製止與我小說裏同樣的悲劇在現實生活裏真實地上演。
侯耀祖驚惶失措,放開了落英。他想過來拉我,我卻狠命地一摔,怒聲道:“你這個惡魔!我真是瞎了眼嫁給你。等著吧!我明天就跟你離婚!”他竟然氣咻咻地還擊:“你這個大貪官的種,我才真是瞎了狗眼!竟娶了你這隻破鞋!”他甩開房門,灰溜溜地狼煙而去。屋子裏刹時安靜下來,我撲進落英懷裏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潤青,我可憐的孩子。要是你爸在,怎麼會這樣?”落英也放聲悲哭。我們倆悲涼的哭聲像半夜驚魂在整棟樓裏蕩氣回腸。
“您認識我爸?”我嘎然止住哭聲,仰臉看著她。“豈止是認識?你看這是誰?”她扶起我,走到牆壁麵前。一幅巨大的結婚照赫然映入我的眼簾。“我爸!怎麼會是他?你們?”我語無倫次,“我在哪兒?我在做夢嗎?”我使勁捏我的臉,疼。我又摸她身上的婚紗,是針織的網眼。我仔細把眼睛睜大了,再看鏡框裏兩個人,一個是落英,一個是我爸。他笑得很開心,很甜蜜。這笑在家裏從來沒有過。
“今天是六月一日,後來我才知道是你選的日期。你真和你爸有一脈相承的習氣。他說過,他實在受不了他的婚姻了。他離了婚,就和我結婚。我們的婚期就定在十年前的這一天。他說,他喜歡孩子,他希望我給她再生個兒子。可他還沒來得及實現他的諾言,就雙規了。他好像早就有預感。他說如果哪天他不在了,要我好好照顧他的女兒。一定要讓她讀完大學。如果可能,幫他找個好人家嫁了。他說你的母親一心放在他國外的兒子身上。她對你隻有責任,沒有愛。”我在落英的話裏起起伏伏,像一下子卷入一片浩瀚的海,四周一片漆黑,我拚命地抓撈,卻無人理會。“救我!我要死了!”我痛苦地嘶喊。
“潤青,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隻怪我當初一眼沒認出你來。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會讓你嫁給這畜牲。”
“可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我淚眼汪汪地問她。“在你的婚禮上。我看見你的右手掌心有一顆肉痣。你爸給我說過的。可那時已為時已晚。你沒發現嗎?你叫我姐的時候,我沒有答應。至少你應該叫我姨。你爸是我今生唯一的愛人。如果我和他結婚了,你應該叫我媽。”
“不,不是這樣的!”我站起來,有天旋地轉世界末日的恐慌。
“是這樣的,我可憐的孩子。我想去收養你,可是不能。你爸說過,不要去打擾你和你母親的生活。那會讓你自尊受損。你太小,你會承受不了。隻要堅持給你寄錢,保證你讀完大學就行。現在,我告訴你,是因為你長大了。你來到了我身邊,我不得不告訴你。別離開我,潤青。以後和我在一起生活吧!你是你爸的寶貝,也是我的寶貝。我之所以拚命賺錢,也全是為了將來有一天能把它們留給你。”
“不,我不要。你們都是錯的。我不會延續你們的錯誤!”我氣急敗壞,堅定地站起來。我恨不得抽這個女人一個耳光,可她是那麼真誠,那麼楚楚可人,讓我憐惜。“我爸就是因為你才受賄的,是嗎?是你踩在他肩膀上一步步當上富婆的,是嗎?”我俯瞰著這個沉溺在夢想中的女人,大聲質問,像在為勞苦大眾審判一個曆史的罪人。
“不是。你錯了。如果我是看中了他手中的權,想讓他為我以權謀私,他這麼聰明的人也不會死心踏地愛我了。我們是真正的愛情,知道嗎?我們是惺惺相惜、兩情相悅、一見鍾情的愛人。我們在一家西餐廳認識。我是那兒的鋼琴師。你父親很愛聽我彈鋼琴。貝多芬的《命運》,他百聽不厭。每次去,他都會特意走到我身邊,小聲請求我彈這支曲子。漸漸地,他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他。我在彈這支曲子的時候,如果他還沒來,我就彈得無精打彩,甚至走調。隻有他在我身後聽著,我才是一個激情飛揚的鋼琴師。他說我把命運的滄桑和無奈像理查德一樣演奏得剛柔相濟。他聽來,覺得自己好像一頭老牛在命運的韁繩下艱難地行走。他在我耳邊說話的時候,我能聽見他散發著雄性荷爾蒙的執著和堅韌。我怦然心動。我想,我們之間遠勝於俞伯牙與鍾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情感。我們是兩顆心因為對命運的細微的闡釋而達到的心靈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