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自鹹、同以來,內虛外撼,紛至迭乘,如一叢病之軀,幾難著矣。先是曾國藩的洋務清火湯,服若幹劑無效。後是張之洞的新政補元湯,性燥烈,服之恐中變,因就原方力刪減,名曰憲政和平調胃湯。自服此劑後,非特未見轉機,而病乃益將加劇焉。如扁鵲之見蔡桓公。蔡桓公不悅,總說‘寡人無疾’。及至後來,扁鵲道: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蔡桓公感動此話情真辭切。他又怎料這是最後的忠告。諱疾忌醫,他死期定矣!”
法官大驚失色,啞然無語。轉而審問何海鳴。何海鳴又名時俊,筆名衡陽一雁、求幸福齋主等。1887年生。湖南衡陽人。15歲考入兩湖師範學堂,後因無力支付學費,改投湖北新軍第二十一混成協第四十一標一營當兵。先後參加群治學社、振武學社、文學社。常利用餘時作詩文,刊登報端。後進入武漢報界。隻見何海鳴清瘦如竹,泰然笑答。自是滿腹經綸,振振有詞,言之鑿鑿。一番唇槍舌劍,直殺得法官後脊發涼,冷汗淋漓。
審判長呆若木雞,麵如死灰。一個個口似懸河,舌如利刃。他何曾被筆竿子耍得如此狼狽,隻覺天旋地轉,魂失膽喪。這法堂成了課堂,讓他混沌大開,暗自驚服。他醒木一拍,從輕發落,各判九個月徒刑了事。臨退堂,又補上一句:你們若能拿出八百兩銀子來,即可保釋。詹大悲與何海鳴相視一笑:我們缺的正是這個!遂大義凜然走進班房不提。
一時間,各界輿論嘩然。連日裏,“大江流日夜,鼓吹功不朽”等褒獎安慰的紙條,哭吊的短文貼滿報館大門。
秋天很快來到了。空氣中裹挾著瓜果的芳香,暗暗地潛溢。每一個暗角都亮起了燈火,期待著一幕天然的盛宴隆重上市。
9月14日,文學社與共進會第三次聯合會議在武昌雄楚樓10號劉公住宅舉行。兩方重要人物,除蔣翊武在湖南嶽州駐防未到外,其餘全部到齊。劉公主持,蔡大輔記錄。
孫武首先作報告。他虎視眈眈道:“同誌們,湖北革命已有十餘年曆史。最近兩三年間,文學社與共進會和衷共濟,業已取得相當成績。現因形勢發展,軍隊同誌屢促發動,吾人以湖北為衝要,是生路亦是死路。必須計策萬全,不可輕於一擲。目前準備工作大致完成。尤其仲文同誌慷慨解囊,捐輸多金。必須經費,得以解決。一旦起事,我們雙方自當通力合作。今日之會,為革命緊急關頭,希望大家暢所欲言,切實討論。”
繼而劉複基起立發言:“文學社與共進會的工作和命運,本來分不開。我們向來是合作的。不過從前的合作是消極的合作,今後要積極地合作。現在保路風潮高漲,湖廣總督正分調湖北新軍開赴各地。我們的力量正在分散流失。你死我活的關頭來到了。我認為,過去所有以文學社、共進會的名義,應當暫行擱置。大家一律以革命黨人身份,與清王朝拚死活。”
劉公隨即表態:“本人不很讚成化除團體名稱。我認為即使個人原有名義,也要作廢。比如,本人曾被推為湖北大都督,劉英為副都督。劉英意向如何,不得而知。本人的大都督名義,甘願當眾放棄。自揆才識,更難擔任起義領袖。”
曹新義也作了簡短發言,表示自願放棄共進會參謀職務。見孫武今天神清氣爽,主談聯合,心情好了許多。可蔣翊武沒到會,盡管事由充分,也讓他對一山二虎的前景深表憂慮。
一位麵如白玉,身材頎長的男子清了清嗓子道:“取消原有頭銜,固然可表現真誠合作。但也會導致群龍無首,亦非事之所宜。譚人鳳同誌曾以‘責任可以分擔,事權必須統一’兩語相佐。本人建議選一主帥,便於起義時統一指揮。我提議推孫武為領袖,文學社社員經費由共進會補助。”此人名喚楊玉如。1878年生。湖北沔陽人。曾於東京宏文學院學習速成師範。留學期間,由宋教仁介紹加入同盟會。畢業回國後,任武漢《公論報》編輯。創辦並主筆《雄風報》。
劉複基聽出話外音,立即回應:“文學社社員餉械有著,社費則向例抽提薪餉,無需補助。惟軍事指揮,首在情意交孚,非同兒戲。現蔣翊武又因公不能到會,若把他撇開,提出改選,實為不妥。”
開閘的水又麵臨阻隔。大家一時陷入僵局。居正打破沉默,建議:“還是寫信給上海中部同盟會吧。請黃克強、宋教仁或譚人鳳來主持大計。至於聯合後組織取啥名目,屆時再行奪定。”孫武首先表示同意。劉公道:“一紙文書慢且不說,下級請上級,當派代表親自前往。既視尊重,也為促駕。”大家點頭稱是。
曹新義無語。湖北革命者辛苦拉扯起來的隊伍,隻因互不買帳,甘願大權旁落。臨陣換將乃兵法中之一大忌。可大勢所趨,不敢輕舉妄言。他情緒低落,剩下的議程,竟有些走神。大家哪裏理會他這番心事,隻顧七嘴八舌。最後公推與中部同盟會的領導相熟的楊玉如、居正二人赴滬,並撥款一千元,作購置手槍之用。派李擎甫赴嶽州通知蔣翊武見機回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