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料彭楚藩不領這個情,也不接這一招,大義凜然道:“大丈夫頂天立地,豈為苟且偷生,自毀清白!我就是革命黨!我就是要為祖宗報仇。除了滿奴漢奸都是革命黨。你們殺也殺不完的!”見鐵忠語塞,又道,“拿紙筆來,我寫供狀。”鐵忠命衙役取來筆墨紙硯。
彭楚藩又道:“桌子呢?本大爺是不會向滿奴卑躬屈膝的!”鐵忠依了他,又命衙役擺上一條長桌。彭楚藩便揮筆疾書:“奴才等休得胡言!予乃大漢皇帝子孫,立誌複仇,誓不與清廷共戴天。予非革命黨,誰為革命黨!爾等焉能命我哉?清廷入關後,揚州十日,嘉定三日,下剪發令,興文字獄,建駐防軍,殘民以逞。最近親貴用事,賣官鬻爵,失地喪權。猶持‘寧贈友邦,勿與家奴’之手段,斷送我大漢民族於萬劫不複之地。我黃帝子孫,不忍見我民族之淪亡,同伸革命救國之大義。爾等莫非冥頑不靈,亦當從而反正,共享民主共和之幸福。予當在革命軍前為爾等請命;否則噬臍無及。惟爾等圖之。予既從事革命,個人生死早置度外,請速予死。”寫完擲筆,嗬嗬冷笑。
鐵忠閱完供詞,氣得臉色鐵青,道:“同謀者何人?”
彭楚藩乜斜道:“革命乃個人天職,需要同謀嗎?”
鐵忠抖抖地拿了供詞,急步送至簽押房。瑞澂道:“凡確認革命黨無疑,又冥頑不靈者,一律處斬!”鐵忠重回大堂,寫下旗牌,將醒木重重一拍道:“拉下去,斬首!”
第二個提訊的是劉複基。他一進公堂,便高聲道:“要殺便殺,何必多問!”
“大膽狂徒,何故造反?”怒氣使鐵忠的聲腔明顯提高了也加重了。
劉複基慷慨厲罵道:“蠢賊!豈不知漢賊不能兩立嗎?我矢誌推翻清廷,還我河山。複揚州十日之仇,雪嘉定三屠之恨。怎的叫造反?今兒個不幸被你們抓來,否則我將殺你們的頭,將你們族群夷為平地。還有什麼好問的?速速取我的頭好了!”
“拉下去,處斬!”鐵忠氣得手指發抖,狂書“斬首”二字,將旗牌狠擲於地。
劉複基昂著脖子,高聲呼號:“少數滿人壓製我四萬萬漢人。同胞啊,大家起來革命!”
楊洪勝被帶上來時,陪審哧地一笑。他麵部炸傷,焦如黑炭,眼不能開。鐵忠將醒木一拍,道:“肅靜!”陪審立即正襟危坐。
楊洪勝奮力張眥,目光從眼縫裏射出來,大聲道:“老子革命黨,殺便殺,還問什麼?除了旗人都是我黨人。”
鐵忠問過姓名後,未審一句,與陪審私語稍許,即寫斬首旗牌,“拉下去,斬首!”
楊洪勝怒吼道:“好,隻管殺。你們的末日就要到了!”
10月10日淩晨。夜如許的黑暗,如許的漫長。這還不夠,還要殘忍地撒些血腥。萬丈晨曦就在咫尺之外。夜幕苟延殘喘,拚命抗拒末日的到來。
江水低泣,寒氣滲骨。彭、劉、楊三位錚錚鐵漢,被五花大綁於督署東轅門外。鐵忠一聲令下,劊子手刀起頭落,血沫橫飛。三烈士怒目圓睜,不肯安息。三顆血淋淋的人頭擺地示眾。早起的市民偶爾作了這幕悲劇的看客。他們中有沒有人特意早起,隻為癆病中的小栓買人血饅頭的,不得而知。能夠確認的是所捕之人一律看斬。龔霞初嚇得全身哆嗦,牙床打顫。賀氏淚流滿麵,泣不成聲。牟鴻勳表情淡然,視死如歸。生死之鏡,照出百態世相。
涼風起兮天隕霜。夜晚的武昌城英魂低洄,夢中的百姓還不曾醒來。江河為之嗚咽,風雲為之變色,五嶽為之同悼。
鐵忠不等劊子手擦幹屠刀上的鮮血,轉身回到了五福堂。此時,已是淩晨五點。他對革命黨人的鐵骨已有領教了。對餘下的小魚小蝦也不寄希望,便交陳樹屏提審,自己輕鬆當個看客。
張廷甫的妻子賀氏麵無懼色,輕蔑道:“我一個婦人家,隻管認錢租房,抓我有什麼用?”
“你知道租你房子的人在做些什麼嗎?”陳樹屏問。
“他們租二樓。我們互不來往,也不幹涉。這是租房的規矩。”
陳樹屏見問不出所以然來,命斬行押下。
又提牟鴻勳。不及多問,即令收押。
陳宏誥的父親是督署文案,事先已經私放。
最後輪到龔霞初。“你們別問了,我招!”即掏心挖肺,將所知情形吐個幹淨。
正是生死考驗英雄漢,刀劍砍出軟骨頭。革命已到千鈞一發的時刻,誰會站出來揭竿而起,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