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長春觀長長恨歌(3 / 3)

曹玉林不及回答,便見羅曼尼在一樓廳堂裏張牙舞爪,神誌錯亂的樣子。頓時怒潮心中湧,勇自膽邊生。他一眼瞥見兒子腰上那把手槍,抽過來,便扣動了扳機。羅曼尼驚悚地回頭,阿彪卻一槍擊中曹玉林。曹玉林倒在兒子懷裏,道:“胭,胭脂紅是丙午年救你出獄的恩人。快去,找她!”

曹新義抱著父親,想拿過槍,為父報仇,可院子裏人去樓空,一個人影都沒了。手槍在父親手裏緊攥著,掰也掰不開……

陳婉兒以為曹新義會告訴她,他在家,他很好,他仍舊整日地忙著生意。可是,不是。不是即使咫尺天涯她仍安然,因為他活在這個城裏的某個角落;不是即使彼此不說一句話,仍能感知對方那顆心跳裏有對彼此的牽掛;不是隻要他願意,她仍然可以觸摸可以撒嬌可以讓他見到自己淚水的那個人。胭脂紅呆若木雞,欲哭無淚,她一生的淚都流幹了。皸裂的痛苦滲入五髒六腑,透骨徹髓,震裂著她孱弱的肌體。滾滾往事奔湧而來,又退潮而去。她腦海一片混沌麻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身為何物了。

陳婉兒無力地癱坐到地上,幸而有銀杏樹支撐她瘦弱的脊背。她已顧不得什麼規矩和體麵了。她就那樣呆愣地望著遠方,四肢癱軟,單薄的胸一起一伏。

曹新義蹲下身,忍住淚水,道:“你怎麼啦?跟我走,婉兒。好不容易逃出火坑,幹嘛又要投進這潭死水裏!”

“你不是也來受戒的嗎?”好半天,陳婉兒恢複了鎮靜。

曹新義笑了,“你終於承認是我的婉兒了。”

“什麼你的我的?我聽不懂。”陳婉兒眼裏全是淡漠。

“對不起,是我太唐突了。我是說,是說我想娶你!”曹新義難為情起來,搓腳碾手,道:“這話本不該在這裏說的。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還在桃花塢的……”

“別跟我提那三個字!”陳婉兒漠然截斷話頭,“讓它隨那場火散去吧。那是人間地獄。”

好一會兒,陳婉兒在曹新義的挽扶下依著銀杏樹站起來。剛剛失散的理性又回來了。她冷靜道:“武昌起義不是成功了嗎?我記得你曾告訴我你是革命黨。你應該是大功臣吧,何至於要來這裏避世?”

曹新義冷笑道:“別提革命。它讓我匪夷所思。武昌起義第二天,漢陽、漢口光複。本來以為武漢全線占領。不料10月12日,清廷派陸軍大臣蔭昌、海軍大臣薩鎮冰統水陸大軍到達漢口。從此,湖北民軍在漢口、漢陽,與清軍苦戰至今年1月6日。一年多的時間裏,湖北民軍出生入死,槍林彈雨,牽清軍於一隅,頓清兵於堅城。去年10月22日至11月9日,先後有湖南、陝西、山西、雲南、江西、上海、蘇州、潼關、貴州,浙江、常州、廣西、無錫,廣東、安徽、福建、山東、重慶、四川等全國十多個省市乘機反正。清宣統帝溥儀不得不於今年2月12日頒布退位詔書。沒想到,湖北黨人流血犧牲,拔枯木,栽新樹,結出的革命果實,卻拱手讓給了袁世凱。我看,唯一能告慰那些流血犧牲者的,是推翻了幾千年的封建帝製。武昌起義日被定為中華民國國慶日。如今,辛亥革命的烽煙是熄滅了,而袁世凱黎元洪對革命黨人的殺戮早已開始……”曹新義說得青筋暴綻,淚水橫飛。

“記得您是有一個弟弟的。他還好嗎?”陳婉兒對這些江山社稷之事聽不大明白。也不忍多聽流血殺戮和紛爭。她阻止了滔滔不絕。

“你倒記得他。他過的還好,結婚了。小兩口經營父親留下的文昌茶莊。日子免強能過。”曹新義想到弟弟在陽夏戰爭中痛失左臂,怕胭脂紅傷心,沒忍心相告。

“你父親應該不止這些家產吧?”

“都毀於戰火了。去年11月1日,馮國璋縱容官兵燒殺奸淫,火燒漢口,煙焰蔽日,達十餘晝夜。三十裏街市俱化為灰燼。”

陳婉兒惋然道:“唉,恩怨情仇皆前定,是非成敗轉頭空。了了吧!”說完轉身離開。

多年以後,香客們時常會在長春觀裏見到兩位仙風道人。男的須發皆白,靜若處子。女的,神態安祥,慈眉善目。

世外仙姝寂寞林。兩棵靈秀銀杏樹。一曰癡夢仙姑,一曰鍾情大士。在歲月的長河裏靜默堅守,年複一年,枝繁葉茂,白果飄香……

2010年2月18日(正月初五)開頭,5月19日續寫,10月7日完成初稿

2010年12月31日定稿於武昌東湖側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