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長春觀長長恨歌(2 / 3)

胭脂紅可憐一雙三寸金蓮,在胭脂巷跌跌撞撞,又驚又懼,邊跑邊回頭。往東折進一條發際樣的小巷,便隱了身。一連數日,她身無分文,饑寒交迫。她搜遍全身,唯有一塊金鏈懷表。烤燒餅的男人伸手道:“這玩意兒是什麼?興許可換兩個燒餅吃吃。”胭脂紅搖頭,她死死地拽著那塊表。將表往心口上捂了一陣,又往嘴上貼了好久,毅然收好了懷表。三天後,終於倒在了賓陽門外一個岔道口。這是生死的岔道。唯有微弱的心脈,與懷表的指針共振。

胭脂紅被好心人順路抱到了長春觀粥廠。喝下一碗粥,胭脂紅緩緩睜開了眼睛。好心人將胭脂紅交予道姑便走了。道姑將胭脂紅扶進方丈室。從此,長春觀成了胭脂紅的家。取法名靜空。

這是民國元年秋日的一個午後。溫暖的陽光柔柔地照耀。一個下額上長滿胡茬的年青人,走進了長春觀,站在一棵高大的銀杏樹下。見迎麵走來一位藍袍道褂的道姑,他立即雙手合十道:“師傅,請問我想皈依道觀,到哪受戒?”

胭脂紅剛開口“這位施主……”,曹新義便一眼認出了她:“婉兒,是你嗎?原來你還活著!”意外的驚喜讓曹新義不知所措,“天啊,原來你就在這兒。我還以為你……。我找你好苦啊!”

“您認錯人了。我叫靜空。”靜空聽到有人叫她本名,心下石破天驚。她以為此生已與塵世絕緣。不料竟有人貿然闖入,似要一語點醒夢中人。她抬頭凝視,半晌才認出來人正是曹新義。他老多了。胡子拉茬的,頭發也是一蓬枯草。他怎會淪落如此。往事回流,淚水染紅眼眶。她閉一下眼睛,強攔了進去。這個人兩次救過自己,後來隻一幅蘭草圖相贈。恩人相見,感慨萬千。

不料來人道:“你是救我命的恩人,婉兒。你知道嗎?”曹新義雙手抱住陳婉兒的肩,“是我父親說的。他說我能從監獄裏保外就醫,全是你的功勞。”陳婉兒往後退避一步,曹新義才發現自己失態。

“你父親?誰是你父親?”陳婉兒忽然產生了某種聯想。是的,他眉宇間有曹玉林的影子,特別是聲音,仔細聽,如出一轍。記憶像回落的大潮,一陣狂風,便又卷土重來。

“我父親叫曹玉林。他說他認得你。他在我臥室的牆壁上見到了你送給我的蘭草圖。他問我和你是什麼關係。我說啥關係也沒有,就是我喜歡她。我父親當時很不高興。”

“他現在在哪兒?”陳婉兒話一出口又後悔了。他和他們的愛情不是一去不複返了嗎?夢同誰訴離愁恨,千古情人獨我癡。可這話是衝口而出的,好似一根繩索,被撂置井沿,輕輕一提,才知下麵還是滿滿一桶的牽掛。

“他?武昌起義那天晚上,桃花塢失火了。我去找你,……”

時間仍要回溯到一年前武昌起義那天。卻說劉珍珠策馬揮鞭送信,至傍晚才回到文昌茶莊。曹玉林要過江回家,被劉珍珠留下吃飯。他們都知道起義時間已過,城內不聞槍聲,一個高興,一個失落。劉珍珠到旁邊酒館,買了些肉魚小菜熟食,回來與公公,還有兩名夥計,邊吃邊聊生意經。劉珍珠耳尖,說外麵有槍聲。先是零碎的,有些模糊莫辨。劉珍珠要夥計跑到蛇山上偵察,回來告知,黃土坡一帶有兵士往中和門方向跑動。隨即又是三聲槍響。劉珍珠便明白熊秉坤說的大事推遲到現在了。緊張興奮,不在話下。

曹玉林速速告辭,準備渡江回家。行至漢陽門,遇城門緊閉,不得放行。又回轉來,要劉珍珠回家歇息,自己今晚要在茶莊住下。千叮萬囑,一定要關好門窗,不要出門。兩夥計離家近,也都各自回家去。

曹玉林忽想起水陸街的“曹記打包廠”。槍炮火星萬一從窗子飛入,落到棉包上,豈不引起火災。於是,叫了輛人力車,速速前往。見自己請的管事高賽福還在監督工人趕工,既喜且驚。曹玉林道:“趕緊關好門窗,讓工人回去休息。”高賽福討好地堅持:“這批貨是廣州方下了訂單的,明天要交貨。不趕出來不行啊。”

曹玉林掃一眼現場忙碌的五六十名工人。女工居多,一個個埋頭在縫紉機前。他不便多說。他的管理向來是不插手過程,隻看結果的。槍聲過後,城裏又陷入沉寂。他靜待此處,打算相機而動。果然數小時後,城裏響起炮聲。曹玉林急令工人關好門窗,馬上解散。做完這一切,他又將廠房細致巡視一遍。走到巷子裏,剛好目睹一男子舉火把燒鍾鼓樓中彈倒地。他心下一驚,頓時明白革命黨人在攻打督署。慌亂之間,又見小兒子曹新生跑來,黑夜裏竟與他擦身而過。蔡濟民緊隨其後,大叫:“快快避開,我們要放火攻打督署。所受損失事成後如數賠償!”曹玉林立即回到廠房,高聲道:“何須賠?煤油在此,請君動手!”

曹玉林見自己的廠房和棉布棉包,瞬間化為衝天火光,心裏一陣狂濤過後,竟出奇地平靜。他此時才發現,兩個兒子血管裏流的是與自己同樣的血。人力車夫像槍攆的耗子,連車帶人往自家瘋跑。他隻有在大街小巷中擇路而行。氣喘籲籲回到胭脂巷,見桃花塢也是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巷子裏人群如蟻。曹玉林使出渾身解數,狂奔而去。他腳步踉蹌,口裏大叫著婉兒,婉兒,卻不見回音。正在此時,大兒子曹新義也來到院子,聽見父親聲音,一把將他扶住:“爹,您怎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