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泥蜂靠著它強大的下顎的力量伸展著睡在空中。隻有昆蟲才會想出這樣的主意,這打亂了我們先前對休息的看法。就算暴風雨即將來臨,就算薰衣草稈會在風中搖晃,砂泥蜂也不擔心它那搖晃的吊床;最多它隻是暫時用其前爪抓住搖晃的立杆。一旦恢複平衡,它就又重新恢複它喜歡的水平杠杆姿勢。也許它的大顎就像鳥類的趾爪一樣,具有風越大它抓的越緊的能力。
砂泥蜂並不是唯一采取這種奇怪睡姿的昆蟲,很多其他昆蟲還模仿它——黃斑蜂、蜾蠃蜂、長須蜂和雄性蜜蜂。它們都用大顎咬住稻草稈睡覺,身體伸直,爪子折疊起來。有一些較為肥胖的,身體彎成弓形,肚子尾部也靠在稈子上。
我們對膜翅目昆蟲住所的探訪並沒有解決錐頭螳螂的問題,反而提出了另一個不易解答的問題。它告訴我們,當要區分動物的機器齒輪是出於疲勞狀態還是休息狀態時,我們是多麼沒有遠見。砂泥蜂反常地用嘴巴保持靜止,而錐頭螳螂毫不疲倦地用它的爪倒掛了十個月,使生理學家不禁感到困惑,他們對到底什麼是真正的休息感到疑惑。事實上,從來沒有休息,除了生命的結束。鬥爭從來不會停止,總有某塊肌肉在使勁,某根肌腱在繃緊。睡覺就像是回到虛無的靜止狀態,和清醒時一樣,也是在用力。有的是用足爪,有的是用卷起來的尾巴;而有的是用趾爪,有的是用下顎。
五月中旬,錐頭螳螂的變態有了結果,出現了錐頭螳螂的成蟲。成蟲在體型和服飾上比修女螳螂更引人注目。它從幼蟲的古怪體型中保留了那尖尖的帽子、鋸齒狀的捕捉器、長長的前胸、青蛙般的腿和腹下的三行薄片;不過腹部不再彎曲成曲棍,它的姿勢也就好看多了。不管是雌性還是雄性,它們都有大大的、淺綠色的翅膀,翅肩是玫瑰紅,都能夠迅速飛躍;這大大的翅膀蓋住了肚子,肚子下方白一塊綠一塊。雄性錐頭螳螂很俊俏,有羽毛狀觸須裝飾,就像某些蝴蝶,蠶蛾的觸須一樣。關於其個頭兒,雄性和雌性差不多大。
除了一些細微的結構上的差異,錐頭螳螂和修女螳螂一樣。鄉民們把兩者搞混了。在春天裏,他們遇到戴著高帽子的昆蟲,便以為看見的是習以為常的“禱上帝”,而“禱上帝”是在秋天才能見到的。形態上的相似也許意味著習性的相似。事實上,人們受錐頭螳螂這奇怪的盔甲所誘惑,想把比螳螂更殘酷的生活加到它身上。我自己一開始也這麼想,而且任何人,深信那些虛假的相似結構的人一定都會這麼想。這是另外一個要打消的錯誤念頭:盡管錐頭螳螂看起來很好戰,它其實是個愛好和平的昆蟲,而且幾乎不會有暴跳的麻煩。
我把它們養在籠子裏,有的是六隻成群飼養,有的是一對對分開飼養,它們一直都很安靜。就像幼蟲一樣,成蟲都控製它們的飲食,每日的口糧是一到兩隻蒼蠅。
大食量的總是動不動就爭吵。螳螂被蝗蟲脹大了肚子,立刻變得暴躁起來,擺出挑釁的姿勢。錐頭螳螂,每頓吃的都很簡單,從不讓自己表現出敵意。它們鄰裏之間沒有爭吵,也從來沒有突然張開翅膀——這對於螳螂來說可是擺出幽靈般的姿態,發出受驚的遊蛇的聲音;在它們殘忍的盛宴中,沒有一點兒三心二意,吞食在鬥爭中輸了的姐妹。如此凶殘的行為在這裏都是未知。
婚姻的悲劇也是未知的。雄性錐頭螳螂大膽而且堅持不懈,在成功之前要經受很長時間的考驗。它一天一天地糾纏著它中意的同伴,一直到對方屈服。婚禮之後一切正常。雄性錐頭螳螂的羽毛退了下來,依然受到雌錐頭螳螂的尊重,然後它就忙於捕食,絲毫沒有被逮住吞食的危險。
雌雄錐頭螳螂安靜平和地生活在一起,互不幹涉,一直到六月中旬。那時候,雄性變得衰老,決定不再捕食,走路也變得搖搖晃晃,慢慢地從高高的金屬網罩上爬下來,最後摔倒在地。它壽終正寢了。而雄性修女螳螂,如果你還記得的話,它是在貪婪的雌性螳螂的胃裏結束生命的。
錐頭螳螂的產卵是緊接著雄性錐頭螳螂消失之後的。
再說幾句錐頭螳螂和螳螂的不同的習性。螳螂是好戰的、殘忍的;而錐頭螳螂是安靜的、平和的。它們的器官結構是一樣的,究竟是什麼導致它們習性上有如此大的不同?可能是飲食的不同吧。粗茶淡飯確實能軟化性格,這對於昆蟲和對於人類都一樣;大吃大喝使性格變得殘忍。大吃大喝者拚命吃肉喝酒,容易凶猛爆發,他們不可能像將麵包蘸著奶油一點點吃的人那樣溫和。螳螂就是那大吃大喝者,而錐頭螳螂則是樸實的。
就算如此,但是為什麼一個狼吞虎咽,而另一個飲食卻非常節製?它們看上去有著幾乎完全一樣的結構,應該會有相同的生理需求啊。這些昆蟲早已以它們的方式告訴我們:習性和才能並不僅僅取決於生理解剖結構;在很多支配物質的物理法則之上,還有很多支配本能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