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Moi又作Mosché)是先知中最偉大的一個。他是猶太人中最高的領袖,他是戰士、政治家、詩人、道德家、史家、希伯來人的立法者。他曾親自和上帝接談,受他的啟示,領導希伯來民族從埃及遷徙到巴勒斯坦(Palestine),解脫他們的奴隸生活。他經過紅海的時候,水也沒有了,渡海如履平地;他途遇高山,高山讓出一條大路。《聖經》上的記載和種種傳說都把摩西當作是人類中最受神的恩寵的先知。
這樣一個摩西,米開朗琪羅用壯年來表現。因為青年是代表尚未成熟的年齡,老年是衰頹的時期,隻有壯年才能為整個民族的領袖,為上帝的意誌作宣導使。
波提切利在西斯廷禮拜堂的壁上,也曾把摩西的生涯當作題材,那是一個清新多姿的美少年;十九世紀法國浪漫派詩人維尼(Alfred Vigny)歌詠暮年的摩西,孤寂地脫離人群;米開朗琪羅描繪的摩西,則是介乎神人間的超人。同一個題材,三種不同的表現,正代表三種不同的精神。
摩西的態度是一個領袖的神氣。頭威嚴地豎直著,奕奕有神的目光,曲著的右腿,宛如要舉足站起的模樣。牙齒咬緊著,像要吞噬什麼東西。許多批評家爭著猜測藝術家所表現的是摩西生涯中哪一階段,然而他們的辯論對於我們無甚裨益。摩西頭上的角,亦是成為博學的藝術史家爭辯不休的對象。在拉丁文中,角(u)在某種意義上是“力”的象征,也許就因為這緣故,米氏采取這小枝節使摩西態度更為奇特、怪異、粗野。
眼睛又大又美,固定著直望著,射出火焰似的光。頭發很短,如西斯廷天頂上的人物一樣;胡須如浪花般直垂下來,長得要把手去支拂。
臂與手像是老人的:血管突得很顯明;但他的手,長長的,美麗的,和多那太羅的絕然異樣。巨大的雙膝似乎與身體其他各部不相調和,是從埃及到巴勒斯坦到處奔波的膝與腿。它們占據全身麵積的四分之一。
這樣一個摩西,他的人格表露得如是強烈,令人把在像上所表現的藝術都忘了。但,安放這像的位置很壞,我們隻能從正麵看;照米氏的意思,應該是放在離地四公尺的高度,三方麵都看得見的地位,那麼,若幹刺目的處所(因為現在的地位,使觀眾離得很近),因為距離較遠之故,可以隱滅。
他的衣服,如在米氏其他作品中一樣,純粹是一種假想的;它的存在不是為了寫實,而是適應造型上襯托的需要。因了這些衣褶,腿部的力量更加顯著;雕像下部的體積亦隨之加增,使全體的基礎愈形堅固。
末了,我們還得注意,《摩西》大體的動作是非常簡單的:這是意大利文藝複興盛期翡冷翠派藝術的特色,亦是羅馬雕刻的作風,即明白與簡潔。
《奴隸》是與《摩西》同時代的作品。
三十年後,尤裏烏斯二世的墳墓終於造成了,沒有辦法應用這兩座《奴隸》。米氏把它們送給一個意大利的革命家,他隨後亡命到法國的時候,亦一起帶到了巴黎。後來不知怎麼,又落到蒙莫朗西公爵手裏。一六三二年,蒙莫朗西送給路易十四朝的權相黎塞留(Richelieu)。整個十八世紀,它們就站在黎氏的花園裏,法國大革命後,才被運到盧浮宮,一直到今日。
這些雕刻原來有兩種意義。我們在上麵講過,它們是代表自由藝術,因了教皇尤裏烏斯二世的薨逝,亦成了死的俘虜。此外,它們還有一種造型的作用,因為它們是底層柱頭的裝飾。一個奴隸是正麵的,因為它是正麵柱頭上的裝飾;一個奴隸是側麵的,因為它是兩旁柱頭上的。既然它們的作用是建築裝飾,所以它們的動作亦是自下而上的、高度的。
在這件作品上,因為全身肌肉的拘攣,更充分顯出光暗的遊戲。
末了,我們還要提醒一句:米開朗琪羅是一個詩人,是一個苦悶的詩人。他一生輪流供多少教皇與諸侯們差遣,然而他畢生完成的事業除了西斯廷禮拜堂以外,其餘都是些才開端了的作品。尤裏烏斯二世的墳墓是米開朗琪羅全生涯想望著的美夢,然而結果,隻在藝人的心上,留下千古的遺憾。他不能夠完成他的計劃,這對於他的自尊心和好大心是一個極大的創傷。他和尤裏烏斯二世在性格上固然各不相讓,但究竟是知己,他不能替他完了心願,亦是一樁責備良心的痛苦。在這樣一種悲劇的失望中,米氏給我們留下一尊《摩西》與兩座《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