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應注意的是,在前景的素描比較為堅實。這亦是透視使然。但拉斐爾把教皇和主教們放在後景,而把哲人們放在前景亦有一番深切的用意;這樣,我們於不知不覺間被引向天國,遠離塵土。
在這樣一張重要的、緊嚴的構圖中,它的技巧亦是完美到令人吃驚。藝術家簡直和素描的困難遊戲。左方前景,側著頭指著書辯論的老人,他的身體:左臂、肩、腰、腿,幾乎全是用省略法的。他側著的頭,微微前俯的亦需要極熟練的技巧。右方坐在階石上的女像,傴僂著,蜷曲著,又是一組複雜的省略。
我們應當想到那時節距離弗拉·安吉利科的死還不過五十年。弗拉·安吉利科的人物的稚拙,證明在他那時代,一切技巧上的問題還未解決。馬薩喬雖然在壁畫的衣褶的裝飾意味上獲得極大的進步,但他二十七歲就夭折了,不能有更高深的造就。由此可見,拉斐爾在素描上的天才實在足以驚人了。
至於大部分人物都以肖像畫成,那是當時很普遍的風尚。多數藝術家都把個人的朋友或保護人畫入曆史畫。固然,這些人物往往是不配列入這般偉大的場合,獲得極榮譽的地位。然而在今日我們全不注意這些,我們所稱頌所讚歎的名作,全因為它的造型美,而並非為了它所代表的人物的社會的或政治的地位。相反,在許多超人的聖者、使徒、神明、天使中間,遇到若幹實在人物的肖像,反予我們以親切的感覺,因為他是凡人,曾和我們一樣地生活、思想過。
此外,壁畫在本質上必須要迅速敏捷地完成,逼得要省略局部,表現大體,尤其是強烈的個性與獨特的麵目:由此,壁畫上的肖像更富特殊的意味,為畫架上的肖像所無的。
為明了這種情狀起見,我們不妨舉一個例子。在拉斐爾所作的多數的尤裏烏斯二世的肖像中,無疑的,要推在MesdeBolgéne壁畫中跪著的那幅最為特色。為什麼呢?理由很簡單。尤裏烏斯二世的長須,使他在老年時候,被稱為“老熊”,好似一九一九年前後的克裏孟梭被稱為“老虎”一般。他的目光,定定的,凶狠的,嘴巴咬得很緊的,一切都表現他的專橫的性格。這固然是尤裏烏斯二世的本來麵目,但在拉斐爾的作品中,因為壁畫需要特別的綜合的緣故,使尤裏烏斯二世的性格更為強烈地表現出來,而肖像本身亦因之愈益生動。
可是在同時代,或是比上述的壁畫先一年,拉斐爾替這位教皇畫過更著名的一幅肖像,現存翡冷翠烏菲齊(Uffizi)美術館。這裏,畫家悠閑地在畫架前麵有了思索的時間,探求種種細微的地方,作成一片,像他普通的習慣,一片美妙的和諧,其中沒有任何統轄其他部分的主要性格。自然,我們的眼底,還是同樣的目光,但是溫和多了;同樣的嘴巴,但是細膩與慈祥代替了堅強的意誌。在壁畫中一切特別顯著的性格在此都融化在一個和音中。尤裏烏斯二世,那位曆史上的魔王,意大利人稱為可怕的(Le Terrible)聖主,是Mes de Bolgéne壁畫上的,而非這烏菲齊美術館的。
這便是拉斐爾在羅馬嶄露頭角的始端。米開朗琪羅也在同時代製作那西斯廷天頂畫。一個畫《美麗的女園丁》的青年作家,怎麼會一躍而為尤裏烏斯二世的宮廷畫家而成功《雅典學派》《聖體爭辯》那樣偉大的傑構?作《哀悼基督》和《大衛》的雕刻家怎麼會突然變成了曆史上最偉大的畫家?這在當時幾乎是兩件靈跡。啟發這兩位的天才的是羅馬這不死之城嗎?是尤裏烏斯二世的意誌嗎?要解決這問題,大概要從種族、環境、時代三項原則下去研究或更須從心理學上作一深刻的探討。這已不是我講話範圍以內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