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講 委拉斯開茲——西班牙王室畫像(2 / 3)

從前含著幾分少年的英爽之氣的目光,此刻改換了。他在這時期的肖像,散見於歐洲各大京城者頗多,他老是保留著同樣的姿態。全身表示到四分之三;君王轉向著觀眾,愚蠢地注視著。這樣,他顯得十分局促。這副不向前視的失神的眼睛,這難以形容的嘴巴,這垂在額旁的長長的黃發,這太厚的口唇,這前突的下顎,形成一副令人難忘的麵相。這悲苦的形象給我們以整個時代的啟示,令人回憶到他的可憐的統治。

但畫家亦與君王同樣地改變了。委拉斯開茲在露天所作的肖像當以此為嚆矢。數年以前,那個睥睨一世的魯本斯,以大使的資格到馬德裏來住了一年。委拉斯開茲被命去和他做伴,為他作向導。這段史實似乎並未使委拉斯開茲受到佛蘭德斯大師的藝術影響,但他對於野外肖像的感應,確是從魯本斯那裏得來的。魯本斯的腓力二世與五世的騎像即是在這時期,而且是在委拉斯開茲目前畫成的。

委拉斯開茲接受了這種方式,可並不改變他固有的態度。魯本斯與凡·代克在作品的背景繪上一幅光華燦爛的風景,而不問這風景與人物的精神關係,因為他們認為這個枝節是無足重輕的。委拉斯開茲則以對於主題同等的熱忱去對付附屬的副物。他的肖像畫上的風景是他的本地風光,是他親眼所看見的,真實的風景。因此,背景在他的作品中即是組成全部和諧的一個因素。

他的製作的技巧亦不複應用意大利畫家般的深淺相間的階段,而是以闊大的手法,簡潔確切的筆觸來描出西班牙的嚴峻的景色。枝節是被忽視了,線條也消失了。但當你離開作品稍遠時,線條融合了,意想不到的枝節如靈跡一般被發現了。從這些繪畫方法所得的結果,便是全畫各部都堅實緊湊。

一六五五年所繪的半身像,表現腓力四世五十歲時的情景。顏麵的輪廓粗獷了,頗有臃腫之概。同樣是失神的目光,同樣是無表情的嘴巴,同樣是長長的頭發軟軟地垂在兩旁。這是未老先衰,是智慧與意誌同時衰老的神情。服裝如僧服般的嚴肅。

這時期,委拉斯開茲的手法變得更單純更有主宰力了。畫筆大膽地在布上掃去。須發的枝節,白色的硬領,在這種闊大的畫麵上好似被遺忘了的東西。畫家已經超過他的作品了。

表現王與後禱告的兩幅畫是委拉斯開茲在短時間內完成的作品。禦用教堂內張滿著布幕,中間的帷幕揭開著,令人望見一個跪基,上麵覆著毯子與褥墊。

小教堂內沒有一件木器,沒有一張圖像,沒有耶穌,沒有一本書。在這單色的背景上,顯現著跪在地下的君主。他穿著黑色的衣服。外套的線條一直垂到地下,使全部的空氣益增嚴重。左手執著帽子,細長瘦削的右手倦怠地倚在座墊上。王後手裏挾一本禱文。——他們在禱告麼?可是畫中沒有一根線條,臉上沒有一絲皺痕,眼中沒有一毫光彩足以證明任何心靈的動作。思念不在祈禱,或竟沒有思念。

我們可以把腓力四世的一生各時代的肖像當作生動的曆史看,在每一個臉相上,每個皺痕都是憂患的遺跡。但為對於委拉斯開茲的藝術具有更為完全的觀念起見,我們當再參看王族中其他人員的畫像。

王子卡洛斯(don Baltazar Carlos)是承襲王位的太子,故他的肖像差不多與君王的同樣眾多。有便服的像,有獵服的像,有軍服的像,有騎馬的像。但這位太子未滿十八歲便夭折了。

在未談及他穿著行獵的服裝的畫像,我們先來看一看別的王子們的肖像。例如在凡·代克畫中的查理一世的王室。藝術的氛圍與氣質真是多麼不同!凡·代克這位天之驕子,把這些王族描繪得如是溫文典雅,如是青年美貌。至於委拉斯開茲,他隻老老實實照了他眼睛所見的描寫下來。

他的青年王子是一個六歲的孩子,雙頰豐滿,茁壯強健,很粗俗的一個。雖然藝術家為他描成一個適當的姿勢,但他絕不掩藏一個在這個年紀的兒童的局促之態。他並不以為必須要如通常的藝術家般,把這稚埃的王子繪成非常莊嚴高貴的樣子。

他從頭到腳穿著一身深褐色的衣服。一條花邊的領帶便是他全部的裝飾物了。這是一個宮廷中日常所見的孩子。衣服色彩的嚴重冷峻大概是腓力四世宮廷中的習慣,因為好幾個王子的服飾都是相類的。例如腓力四世的幼弟費爾南德(Fernand)的肖像,表現兒童拿著一支小槍,兩旁是兩條犬,一條坐著,一條躺著。一切是深褐色的,服裝,帽子,狗,樹木。連頭發也是栗色的,在全部的色調上幾乎完全隱晦了。

背景是西班牙的蠻荒的風景。它正與行獵的意義相合。

年輕的親王在風景上顯得非常觸目,仿佛在布上前凸的一般,這樣,肖像變得格外生動了。在所謂色彩畫家中,委拉斯開茲最先懂得色彩的價值,是隨了在對象與我們的眼目中間的空氣的密度而變化的。他首先懂得在一幅畫中有多少不同的位,便有多少種不同的氣氛。為了必須要工作得很快,他終於懂得他幼年時下了多少苦功的素描,並無一般人所說的那麼重要。在宮廷畫家這身份上,這個發見特別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