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軍之卒,乞食之人,可恥的降虜,竟然不知羞慚,還在這裏誇誇其談,真是令人厭恨假設一下,如果我們秦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呢?
他有些說不準,但是總歸不會是這樣的。
但是黑夫知道,這些人正在走向極其可悲的結局,他的內心不免又有些憐憫。特別是當他看到其中許多年齡和自己相近或者比自己還要小的瘦弱的少年時,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重。
武安君白起在王齕將軍、司馬梗將軍、司馬靳將軍等人的支持下,以上將軍之尊,力挫衛先生等人的反對,確定了今天以非常手段處置趙降卒的計劃上將軍白起說:“趙卒反複,非盡殺之,恐為亂,語氣十分堅定,已經不容許再作任何討論了。
黑夫回想起當時的情形,衛先生一直沒有發言他的表情呆木,瞼色蒼白,似乎並沒有坐在這個會場中,似乎並沒有聽到白起將軍的這些話。
這個山穀形勢狹長而崖壁陡峭,走知盡頭,山溪從二三丈高的坡頂跌落下來,形成一個深深的小潭。
走在最前麵的趙軍降卒們,已經聚集在渾水邊,他們聽從秦軍士兵的命令,在這裏休息等候。
由秦軍專門人員指揮,大隊的趙軍降卒源源不斷地湧入山穀,他們走起來疲疲遝遝,懶懶散散,但是在秦軍士兵的嚴厲叱令聲中,最終都密密麻麻地擁立在這個狹窄的山穀之中方才那個談論秦穆公和三秦將故事的年長的趙卒,發現山穀的形勢有些持珠,又看到穀口的秦軍壁壘戒備森嚴,秦軍士兵的麵容極其冷峻,心中有些疑惑。
為什麼偏偏要集中到這麼一個地方整編?
按一般的道理說來,大部隊的整編,應當在開闊的平野才比較方便呢。
他又發現,許多趙軍部隊的傷兵也被強行集中到這裏,更感到疑惑不解按道理說,要整編成新的部隊,傷病員一般應當是屬於預先遣散的人員。他們為什麼也到這裏來了呢?
他輕輕拍了一下身旁一個上黨籍的士兵的肩膀,悄聲問道:“這條山穀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做‘砂穀’吧。聽說這裏曾經出產朱砂。”
砂穀,——殺穀!
這位年長的趙卒似乎明白了什麼,從穀口走進來,一路都是兩坡壁立,根本沒有可能攀援。他又朝山穀兩側的崖壁看去,那崖壁隱隱顯出暗紅色,遠望完全猶如兩麵鐵壁為什麼安排在這樣地方搞什麼“整編”
突然,他覺得從上方好像滾落下來一兩塊砂石。奇怪,沒有風,也不像有什麼野獸在上麵跑動他仰麵向上,遙望樹影蒼莽的山崖的頂端,希望能夠看到一點什麼。突然,他的肩膀被猛的一擊,他回過頭,一個秦兵一麵正用長戟的沉重的銅鐓對著自己,一麵大聲怒喝道:
不要東張西望,快點走他把那個小個子趙卒一把攬到自己身邊。
這還完全是個孩子呀!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卓喜。你呢”
我呀,我叫呂釋之,我們以後要是能夠編到一個部隊裏就好了“是啊。”但是,呂釋之心裏卻知道,事實上,可能將永遠不會再有什麼“以後”了。
他想,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一定要保護住這個孩子。
忽然,後麵的隊伍有些嘈亂,似乎是秦兵和趙軍降卒發生了什麼爭執。人群向兩邊擁來擁去。
呂釋之乘機急忙推了卓喜一把,輕聲對他說:“趁著亂趕快退回去,一定要混出這個山穀——這裏不安全。”
那孩子似乎會意,深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匆匆地鑽到人群中,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呂釋之暗暗想,能不能混出去,要看他的運氣了。
在砂穀”兩倆的山上的密林中,已經集合了數萬名秦軍射手。從昨夜起,秦軍還在山崖上麵堆積了大量的塊石和擂木。
按照計劃,等趙軍降卒全數走進山穀,令穀中的秦軍士兵統統退出,就立即嚴密封鎖穀口,用擂木滾石擊殺趙軍,膽敢冒死衝犯秦軍妄想出逃的,一律用強弩硬弓射殺。
馮劫這時正在“砂穀”東側的山上。
這些天,馮劫起初隨著黑夫急急忙忙從河內向長平趕運軍糧,因為數十萬趙軍的投降,使得軍糧需求迅速增加了一倍多。後來,又派他單獨催運糧草。昨天,剛剛押送一列糧車來到長就接到命令,停止軍糧轉運。於是被安排到“砂穀”來執行這項特殊的任務,馮劫是在趙軍降卒成隊列地進入“砂穀”之後,才大致知道了這一使命的險惡內容的。
憤怒,憎惡,仇恨,一起湧上了馮劫的心頭。
他似乎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秦人幾乎在處處都贏得了軍事上的成功,但是卻不能真正贏得人心的原因。在秦國當權者的政治觀念中,好像根本就沒有“人”這個字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