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手,好多年沒練,未免手生。伶國俊隻覺頭頂先是火辣辣地疼,接著便有兩條血流蛆躬似地順著腦門往下爬。陳巧蘭把他扶進了後屋,那是她自己夜間住的房間,挺小挺小的,除了一鋪小炕就沒多大閑地方了。陳巧蘭讓他坐在炕沿上, 自己忙著找包紮的東西。終國俊說沒那嬌氣,要是有碘酒或紅藥水,抹抹就行了。陳巧蘭說,跟那幫人,大哥何苦。開飯店,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二兩酒下肚,就耍酒瘋。伶國俊說,我這就夠忍著了,不然,我叫他們滿地找牙。
陳巧蘭給伶國俊抹紅藥水,還輕輕地吹拂,一再問是不是殺得慌。侈國俊聞到了她身上的油煙味,還有淡淡的體香。他問:“妹子,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我算計著,你今年有二十了吧,可是不小了,為啥還不找個婆家?”
陳巧蘭退後一步,俊秀的臉龐突然間就紅脹起來。她低頭說:“我爹我娘死得早,我哥我嫂幫我找過幾家,都是我不願意。大哥……有句話……我隻跟大哥說,其實……我心裏早有了一個人……”
終國俊心裏動了一下,問:“那個人是誰呀?他知道你的心思不?妹子要是臉皮薄不好說,大哥樂意去幫你透個話。”
陳巧蘭仍低著頭,臉蛋越發比紅藥水都紅了。‘’我說了……大哥可不許笑話。”
“你說吧。”伶國俊應道。
陳巧蘭的回答讓終國良頓吃了一驚,她說:“我心裏的那個人,其實,其實……就是大哥你。”
終國俊猛地站起身:“妹子,這個玩笑可開不得。我……我是有家有口的人,我兒子都十來歲了。”
陳巧蘭揚起了頭, 目光逼過來,射著灼人的熾火:“才不是。你不是劉大年。你是大年大哥一對雙的兄弟吧?不然為什麼長得這麼像。”
伶國俊大驚失色,上前一把捂住了陳巧蘭的嘴巴。“妹子,這話可不能亂說,你想不想讓大哥活命呀?”陳巧蘭一語道破天機,那個秘密與一家三口的性命枚關,換了誰,也再難把握住分寸。
可一聲“想不想讓大哥活命”,就等於認了賬。陳巧蘭趁勢摟緊了終國俊的腰,把臉貼在他胸脯上,喃喃地說:“我自打十四歲來到這裏,就認識大年哥了。雖說大年哥也是大好人,可你跟大年哥還是不一樣。你看我的眼神裏是竄著火的,雖說你什麼都沒說,可我看得懂你的心思。你看人看事的眼神也不一樣。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到底是個啥,可我知道你是個爺們兒,是想大事幹大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喜歡這樣的男人。還有,大年哥左腿肚子上是帶著傷的,挺長挺深的一條,是我剛來那年他幹活時劃下的。他一瘸一瘸地來到這裏,讓我幫著洗,又幫著找藥包上了。那年我還小,血糊啦的,嚇得我直哆嗦,大年哥還一再安慰我,說不疼,沒事。夏天時你有時也卷起褲角,露出腿肚子,你腿肚子上哪有那道疤呀。那麼長的一條,還能消得一點痕跡都不留呀?再說,我還特意去過你家,先是跟在你的身後走進了老城裏的那個院子,後來就裝作哪家買包子我送錯了門。家裏糊洋火盒的女人看樣子是你媳婦,可我猜不是,炕上立的那個閘板不可能隻是擋家裏孩子的……”
終國俊聽得心驚肉跳無言以對。哥哥腿肚子上有傷,他是知道的。從小和物轉去貨場時,嫂子也提醒過他。所以,在貨場,無論冬夏,他從不卷起褲腿。下工後工友們拉著去洗大澡堂,他也不去。但獨自坐進小飯店,他就忘了那個茬兒。著熱伏天,卷起褲腿自是涼快,卻哪裏想到這裏還有一雙格外關注他的眼睛呢。
心儀已久的姑娘偎在懷裏,又說了如此動人心魄的貼心話,讓終國俊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小飯店裏來了客人,在外麵大聲喊掌櫃的,陳巧蘭淘氣地將滿是淚水的臉頰在終國俊衣襟上擦,又攏了攏頭發,大聲應來了來了,就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