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伶國俊被推進一輛美式吉普車,拉出了湯池山莊。就是在那一刻,伶國俊也沒意識到命喪黃泉的一刻已迫在眼前。他以為不過是另去監牢,人家營業性的湯池哪能讓警察局當成永久性的刑訊監押之地。即使姓龔的惡賊想要他命,也總該提前給吃頓斷頭飯吧。及至到了城南河套,又見堤壩上已站了不少看熱鬧的民眾,他才知道壞了,這是來了刑場。以前他聽人說過,北口城凡是公開處決案犯,都是押赴城南河套。可嘴被死死地堵著,雙臂被牢牢實實地捆綁著,縱是武鬆再世,又奈其何。
就在伶國俊被押赴刑場的同時,羈押他嫂嫂的警察也撤離了大雜院。走前,他們打開房門,對終張氏說,你家的野男人殺兄霸嫂,罪大惡極,已押南河套去了,你去給他收屍吧。將張氏呆怔片刻,便瘋了似的往城南跑。親自去了城南河套監刑的龔寂故意拖延,刻意等著這一刻,看伶張氏遠遠地衝來,便把戴著黑皮手套的巴掌惡狠狠地揮了下去。兩個警察試圖讓終國俊跪下去,伶國俊不跪,警察便踢他的膝彎,終國俊屈屈身子,硬挺著站起來,轉過身,怒目圓瞪,直視黑洞洞的槍口。行刑手膽戰了,槍口垂下來,怯怯地扭頭看了龔寂一眼。龔寂怒罵,看我於什麼,白吃飽,廢物!將張氏衝到了刑場邊,嘴裏不住地大喊冤枉,冤死了……警察執槍攔阻,侈張氏抓住槍管,想從下麵鑽進去。龔寂掏出手槍,砰地就是一響,是衝天打的,可算鳴槍示警。終張氏哪管這些,仍喊著冤往前衝。龔寂罵道,襲警奪槍,還等什麼!跟在他身旁的警衛聞言,掏槍撲向終張氏,也是砰的一槍,直接射向了終張氏的胸膛。伶國俊眼見了嫂子慘死,還想掙紮著往前撲,執刑手心一橫,手指也扣動了扳機……
看熱鬧的人們心驚肉跳,烯噓不已,帶著諸多的感慨紛紛回到了城裏。負責看守小飯店的警察得了撤回城內的一局之長的示意,隔著房門對陳巧蘭說,終國俊被槍斃了,他嫂子劫刑場也丟了小命。你再敢胡鬧,下一個就是你!陳巧蘭立時就不鬧了,因為她呆了,直了,傻了。想一想,都怪自己,怎麼就沒聽國俊哥的話,就一個心眼兒地去找了姓龔的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麵虎呢,是自己害了國俊哥和他嫂子呀!這天下哪還有個公理,自己這輩子哪還有個奔頭,還不如這就隨國俊哥一路去了,也免了他黃泉路上的孤單……陳巧蘭發了一陣呆,進了小後屋,找出一根繩索,把自己懸在了房梁上。
得了嚴防死守命令的兩個警察一直又在小飯店外監守了小半天,見店內再沒動靜,呼叫敲門也無人應,這才開鎖進去。見年輕的女店主已死,警察這才跑回局裏報告。龔寂似還不信,整著眉頭問,陳巧蘭真的死了嗎?警察重重地點頭說,死了,真死了。我們進去看了,是上吊死的,身子都硬了,沒救了。她還把大紅的衣褲都穿在身上,看樣子那套衣裳是為結婚備下的。龔寂的巴掌重重地抽在警察的臉頰上,瞪著眼睛罵,陳巧蘭不過是沒守住婦道,何至於就該一死!廢物,都是廢物,連個大活人都看不住!龔寂裝作很生氣的樣子地又在地心轉了一陣圈子,見兩人還站在那裏發呆,又道,這樣吧,局裏出十塊大洋,從你們兩人的棒祿裏也一人扣五塊,就算安葬費。趕快通知她家裏人,把屍體和安葬費一塊領回去。一個警察說,陳巧蘭的哥已來了,說是要帶人把屍首抬到警察局來。龔寂恨道,真是不識好歹,反了他!
一槍下眼,一計三命,將可能壞了自己大事的人一並滅口。那個拭兄霸嫂和餅宿民女的罪名太好了,以道德和法律的名義,足以調動起格外看重倫理親情的天下民眾的衝天義憤。軍統出身的警察局長在對付日酋時無計可施一如蠢豬,但在暗算自己的同胞時卻毒似蛇蠍,狠比豺狼,而且還有著遠超狐狸的狡猾,謀劃得足夠周密,手段也足夠殘忍毒辣!細想想中華民族的五千年文明史,民眾死於內亂的,可能要遠遠高於犧牲反抗外部侵略的數量吧。
我再翻慘案後的北口老報紙,知心黑手辣的龔寂果然立功獲獎,並得高升。數月後的報紙版麵上有一張不小的照片,被民眾士紳簇擁著的龔寂恬不知恥地笑著,好一番意得誌滿春風得意之態,身旁還滿是飄飄彩旗及爆竹硝煙。報道中稱,警察局長龔寂先生在抗戰期間,無愧於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的無畏鬥士,在潛伏北口期間,多次成功刺殺萬惡不赦的日酋,並巧妙破壞日軍在大撤退前的戰略部署,近日榮授國民革命軍忠勇勳章,晉升上校軍銜,並即將奔赴敬伏匪患平定內亂之新戰場。北口民眾及士紳賢達深切感念龔寂先生在此地潛伏期間,利用偽警官之身份為保護苦難民眾少受日寇鐵蹄踐踏而做出的不懈善舉,及抗戰勝利後大力清剿敵偽殘存勢力,維護北口地區治安穩定而做出的卓越貢獻……北口民眾戀戀不舍,依依惜別,祝願他再創功勳,榮歸故裏。
那是1946年的下半年。人民解放戰爭已經拉開序幕,在摧枯拉朽般的曆史浪潮中,臭雞子兒一個的無賴小人龔寂還會有好結果嗎?啊呸,別再提他了,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