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有人搭話,說要不,讓娘倆先去誰家貓上幾天?

林大成瞪眼睛說,這是三天五天的事嗎?朱家幾輩獨苗,這孩子要是有個叔叔大爺,我還用發這個愁?

肩上搭著二八大蓋的民兵連長上前扯了扯林大成的棉襖後擺,意思是借兩步有話單獨說。貧協主席卻粗聲粗氣地說,有屁就放,這疙瘩又沒花子隊(還鄉團),怕個球!

民兵連長說,為了防花子隊報複,這些人我天天夜裏帶人圍著村子轉,後半夜凍得實在受不住,就鑽進村東那個碉堡裏去。別說,小鬼建的那玩意兒那真叫個結實,清一色的洋灰(水泥),裏頭還有手指粗的鋼筋。前兒年,老毛子(指蘇聯紅軍)打過來,小鋼炮把炮彈正正地打到碉堡頂上,也不過在上麵炸出碗大的一個坑,相當於給小鬼子彈了個腦瓜崩,屁事不頂。我看那疙瘩住人可行,裏麵小火炕現成,四周的枯樹枝子有的是,燒歎,保準凍不著。

身邊的人聞言,紛紛點頭。林大成卻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說不行不行,八輩子受苦的貧雇農,好不容易盼到翻身解放了,卻住到小鬼子丟下的王八窩子裏去,好說不好聽。再說,當年小福子他爹是在河套裏放羊被打死的,小鬼子就是在那王八窩子裏開的槍,別人不忌諱,這娘兒倆卻不能不隔應。不行!

一直坐在八仙桌旁悶聲不語的工作隊長說話了,說那就這樣,讓老地主徐茂林住到碉堡裏去,空出的間半房子讓給剛回來的這娘倆。給徐茂林限時半天, 日頭壓山前必須把房子給騰出來。

小福子母親認識林大成和民兵連長,都是前些年跟丈夫一起扛過活的受苦人,卻不認識工作隊長,可看他坐在八仙桌前的架勢,再看他腰間紮著的牛皮帶和腰後掛著的駁克槍,便知這是個說話比貧協主席還有分量的人。小福子母親征怔神,忙說,我記著咱村後還有座三仙廟,要不,我們娘倆就先住在那兒,多幫我們找兩床厚實點的被子就成。

民兵連長說,那個廟哪還在。前兩個月,國民黨兵驚槍的兔子似的四處亂逃,有一撥人躲在那兒,為了燒火取暖,連房梁都劈了。咱就按工作隊長的指示辦,讓徐茂林立馬去碉堡,你們娘倆先在這裏歇歇腳,等徐茂林騰完窩再說。

小福子母親卻忙又說,可別。那個碉堡我知道,雖說以前沒進去過,可打遠的,也看到過,我和小福子就先住在那兒吧,有鄉親們幫襯著,咋說,也比在外頭睡別人家房簷下強。要說隔應,小鬼子在的那些年,到處禍害中國人,真要隔應起來,那還有個頭?千萬不能因為我們娘倆回老家來,再鬧得老茂二叔一家不得安生。真要非逼著老茂二叔騰窩讓房子,我和小福子還不如再出去吃百家飯呢。

小福子母親的這番話,說得一屋子人都啞了嘴巴,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誰也不再吭聲。工作隊長將吸了一半的老旱煙甩到地上,黑著臉向外走,說,葛刺喂驢,吃與不吃,咱們的心思算到了。她願住哪兒就住哪兒吧!臨出門,又大聲說,就這覺悟,小心著吧。貧協主席知道工作隊長的後一句話是衝著小福子母親還將徐茂林叫叔去的,便對著民兵連長擠眼睛,民兵連長大聲回道,是,提高警惕,花子隊要是敢來,保證讓他們有來無回!

旁邊有人搭話,說要不,讓娘倆先去誰家貓上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