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天聰的命保住了,眾人的臉色還是不好看。天聰的爸爸垂著頭,誰也不理。天聰的媽媽則一邊抹眼淚一邊嘀咕,說滿村的人家,誰家不能玩,非讓孩子去王八蓋子下去瘋。徐老茂知道兒媳這是在怪罪自己,想一想也確是自己支持孫女跟小福子玩,便不接腔,蹲在一邊隻是抽煙,一袋又一袋。小福子母親覺得這事似乎跟自己也有幹係,但又不知說什麼好,隻是驚惶地望望這個,又看看那個。

天聰被炸傷這個事,對徐老茂打擊很大,腰板陡然彎了許多,下巴_L的花白胡子也再沒心刮剃,任它支支翹翹瘋長,人好像一下蒼老了十歲。小福子母親知道徐老茂的心病在哪裏,天聰是他的心尖尖,說她跟爺爺比爸媽親。一點都不為過。有時見徐老茂兩眼空茫,默默發呆,她便走過去安慰,說二叔又想啥了?徐老茂說,我個老爺子還能想啥呀。論說,前幾年鬧土改,家裏的房子和地都分給鄉親們了,我確是懊槽了一陣子,可那也隻是十天半月。錢財上的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了就沒了嘛。可這回,是我孫女的一輩子呀……小福子母親說,二叔想那麼多幹嘛,兒孫自有兒孫福,老輩人盡了心就行了,也不是你知道那兒還埋著地雷。徐老茂淚水流下來,說天聰這輩子還會有啥福,腿瘸了,容毀了,一朵花剛拱出骨朵就遭了霜打,隻怕日後連個婆家都不好找呀。我一尋思這事心就抽抽,我老頭子還能活多少年,我隻怕到死都為這孩子閉不上眼啊。小福子母親心裏也痛上來,不知再怎樣安慰,想了好一陣,才說,二叔,過些年,天聰大了,我給她當婆婆怎麼樣?我喜歡這丫頭,隻怕高攀了。徐老茂苦笑道,侄媳婦,新社會了,你還想包辦呀。小福子母親說,可不是包辦。你沒看,小福子上學放學的,都跟天聰在一起,倆孩子寸步不離的。徐老茂說,那是小,不懂事。這種事,強求不得的。

小福子母親沒說假話。天聰被炸傷後,小福子好像一下長大許多,很自覺地就把自己當成了天聰的保護神。上學時,他提前去徐家院門外候著,放學時,他也要一直將天聰護送回到家裏。天聰受傷後,不敢照鏡子,原來嘰嘰喳喳好說好笑的花喜鵲變成了輕易不吭聲的悶老鴿。有時,天聰說,福子哥,我走得慢,你自己走吧,有事我找你。小福子不吭聲,反倒把天聰的書包搶到懷裏,仍是默默地跟在身旁。

一天夜裏,母親突然發現睡在身旁的小福子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是在哭。母親奇怪,從小跟在身後討飯的兒子性格是剛強的,在外挨了打罵,甚至被惡狗咬了,回到母親身旁都不抹眼淚,這是怎麼了?母親將兒子攬在懷裏,問為什麼哭。小福子說,天聰太可憐了。她放學回家,餓,見母親正在鉻雞蛋餅,是兩塊,便拿起一塊吃,沒想被她媽媽看到了,一下搶過去,說天野還沒吃呢,就你那模樣,也配!母親心裏酸上來,不知說什麼好,隻是把兒子摟得更緊。在鄉間,女孩是賠錢貨,天聰又受了那樣的傷害,天聰媽把一顆心都移到了兒子天野身上,似乎也不奇怪。小福子哭了一會,說媽,我想跟你商量個事,你一定要答應呀。母親說,你說吧。小福子說,就讓天聰也住到碉堡裏來吧,跟咱們一起過。母親哭笑不得了,說又不是一家人,叫她來咱家住可算怎麼說?小福子說,要不然,在學校裏,同學們也喊我和天聰是兩口子。我們就兩口子了,看他們還怎麼說!再說,天聰受的傷也是為我搪的災,不然,那顆地雷不傷了她,早晚也會炸到我,我鑽那片樹棵子可是比誰都多。母親拍著兒子肩膀說,難得我兒子有這片心。可你還太小呀,就是想娶天聰當媳婦,也得再過一些年。這些話,跟媽說說行,可不能去跟外人說呀,讓人笑話。

那年,小福子十二歲,天聰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