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電視上的光,厚德就看清家裏的那個人是誰了,看來是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困了。他噓了口長氣,按亮了客廳裏的吸頂燈,問:“你怎麼回來了?”

老伴反問:“我怎麼不能回來,不是我的家呀?”

厚德又問:“回來了應該通告一聲嘛。”

老伴說:“告訴你幹什麼?老太太那邊有事,你還能不告訴我呀?你們哥幾個忙活得過來,就不興讓我在家歇兩天乏呀?”

老伴說話好用反潔句,外人聽來,好像倔哼哼,厚德卻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不必跟她計較。厚德一邊找洗浴用的東西,一邊又問:‘“那邊怎麼就把你這穆桂英放回來了?”

老伴說:“哼,老娘不願侍候他們了,甩手就走,還用得著他們放不放呀?”

她不說,厚德也不再追問。用不了兩天,她肯定會追著你把心中的委屈都說給你聽。老伴比厚德小兩歲,以前在一家企業當會計,十年前就放長假閑在了家裏,三年前年滿五十五,才辦理了正式退休手續。見厚德已將洗浴用品和換洗衣物塞進了塑料袋,她問,晚飯還沒吃吧?想吃啥,不能先說一聲呀?厚德說,有口吃的,就是大喜,隨便!

老伴的突然回來,讓厚德心裏很高興,少是夫妻老是伴,有沒有這個伴真是不一樣。回到家裏來,吃什麼喝什麼倒在其次,有時實在懶得動手,沿街的小飯店一家挨一家。關鍵是,在家裏能有人說說話,哪怕兩人都是輩騾子倔驢子呢,也比一人在家形同古墓死氣沉沉的好。

一個多小時後,厚德重回家裏,餐桌上除了紫紅的蘿卜條,還擺上了熱騰騰的小米粥,還有醬悶小黃花魚,都是厚德最喜歡吃的。厚德故意誇張地抽了抽鼻子,說還是老婆在家好呀。老伴譏道,老婆不在家,正好找二奶呀。厚德笑道,聯結發的大奶都老太太換大鼻涕,甩了咱了,還二奶呢。說一千,道一萬, 七十有個家,八十有個媽,沒老婆的窩哪能算個家呀。

兩人說說笑笑,吃過晚飯,重坐回沙發前,厚德選了《動物世界》,看那些血腥的優勝劣汰物競天擇,老伴坐在旁邊絮叨,果然就不問自答地將在兒子家的委屈與忿惱都說了出來。原來是因為房子。小兩口的房子八十多平,是結婚前厚德老兩11罄盡積蓄交下了首付,說好按揭那塊由小兩口負責。兒媳懷孕後,兩家娘都跑去照顧,尤其是孫子出生後,更顯得房子小了。兩個將老未老的母親同住一間屋子裏,時間短好將就,但一日複一日,矛盾就出來了,一個怪另一個睡覺打呼嚕,另一個則怪對方睡覺說夢話,而且並不全是夢話,包括瞪著眼睛說瞎話,就是不想讓別人睡好覺。這種事情無從印證,也拿不出實打實的證據,於是就在肚子裏憋氣,另找地方發泄。後來,兩個女人就輪崗睡了,一人睡在臥室,另一人睡在客廳。這一次老伴跑回家的原因,是因為親家母提出了一個新的解決方案,她們老兩口要買一處一百三十多平的房子,三室兩廳,這樣兩個女人就都有自己的房間睡了,但有條件,原來的八十多平的房子要交由他們處理。老伴冷笑說,想得多美,這一來,原來是她住我家,她是客,以後就變成我住她家,我成客了。厚德笑道,拗這個氣有什麼用,哪個是她家,又哪個是你家?依我看,你們都是住在兒女的家。老伴說,憑什麼咱們花錢買下的八十多平房子白給了她?厚德說,哪裏是白給,她家不是另買了一百三十平的嘛。老伴說,一百三減八十,她家隻買了五十平。八十和五十,哪個大?哪個小?為什麼小的還想控股掌權?厚德又笑,誰控什麼股了?有紅利嗎?我看共同的紅利就是咱們那個孫子,也是人家的外孫,誰想分也分不開。老伴說,那你說怎麼辦?厚德說,無論什麼年代,也不管在什麼地方,三個女人湊一塊,肯定是一台戲……老伴打斷他,我們是兩個女人。厚德說,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兒媳婦呢,隻不過你的兒媳還算聰明,有事也是支使你那傻兒子出頭。兩個親家母不能湊一塊,這可不是我的發現,而是全社會的共識,全人類的共識。所以我的建議就是,你既回來了,就別急著回去,正好在家陪陪我。老伴嘟濃說,想得美。你不知道,六七個月的孩子有多招人稀罕,咱那大孫子,就跟我親,氣得她姥姥直瞪眼。厚德站起身,說你也能把我氣得幹瞪眼。我先去睡了,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