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牆是一家(2 / 3)

夏天雷自己選的就是後來的夏嫂。夏嫂高高挑挑的個兒,勻稱,臉蛋也漂亮,尤其是那雙眼睛,忽閃忽閃的,會說話。當夏天雷把巡峻的目光投向人群時,女孩子們知道逃離饑餓與死亡的機遇來了,急著擦抹臉上的煤灰子,夏嫂不忙著擦臉,卻把會說話的目光投向了夏天雷。那天,當王大年夫婦回到家裏時,王大嫂還恨恨地說,這個嚇一跳呀,就知圖漂亮,有他日後咧大嘴活嚎的時候。王大年說,你就說,他選中的是不是個頂花帶刺的嫩黃瓜?王大嫂說,那倒沒差。王大年說,這就中了歎,花錢買屁吃,人家得意這一口,你還瞎嗯嗒個球。

臥虎營車站是個四等小站,四麵都是大山,因山坳裏唯一的一個村莊而得名,站上的職工隻有十餘人。挨著車站的還有一個養路毛區,也是十多個人的編製。車站和養路區雖然都屬鐵路係統,卻分別受轄於車務段和幾務段兩個單位,相當於同一家工廠不同乍間的兩個段,站長和長就是工段長。前兩年,經濟形勢好,鐵路局撥款在車站東側建起兩排四幢幹打壘住房,每幢六戶,四六二卜四,車站和養路工區就把職工住宅問題都解決了,連剛參加工作沒幾年的夏天雷和耿玉林都獨一戶。

夏天雷和耿玉林兩家緊挨著,門挨門 王大年沒卜小夥子把兩位準媳婦立馬帶回自己家裏去,他說,火車點了急不急?那也不能闖信號。現在我就是調度,兩個姑娘住一尾,兩個爺們兒住一屋,咋做飯吃飯我不管,睡覺的事卻不能扳亂了道岔。過幾天,我讓你們嫂子好夕劃拉點兒嚼貨,再弄兩瓶地瓜燒,等大家一塊樂和樂和後,我立馬給你們放洋旗(洋旗是昔日鐵路上的一種信號裝置)。王大嫂接話對兩個姑娘說,給了信號也不能轟隆隆地由著他們跑火車。你們身子都虛著呢,生孩子總得再等半年,段裏把避孕的東西都放我手裏了,給了信號我就給你們送過來。

鐵道線路墓兩側,有許多閑置的荒地,正好屬於養路工區的管轄範圍,所以養路工的家屬便在那荒地裏有了與農民一樣的收獲。夏嫂和耿嫂都來自鄉下,耿嫂還在生產隊參加過鐵姑娘戰鬥隊,開荒種地得心應手。到了那一年的秋天,兩個女人果然都豐腆起來。耿嫂問夏嫂,說我家的那位急著想當爹了,你呢?夏嫂說,呸,老爺們兒的臉皮真厚,連這種事都私下商量過。

接著便是兩個女人之間的策劃,謀算總體規劃中的細節問題。依耿嫂的意思,兩人一塊懷孕一塊生,大人有伴,生下的孩子也有伴。夏嫂卻另有章程,說這事可不能學他們養路幾夯道碎,叫起號子一齊落鎬頭,還是岔開半年好,你貓月子時候我侍候,等我貓月子時再你受累,不然,還能指望那兩個活驢呀?耿嫂點頭讚許,說還是你想得周全,那誰先來?夏嫂說,你是姐,當然是你先邁步。

十月懷胎,耿嫂生了個男孩,落地八斤,隨口喊大龍。半年後,夏嫂也生了,是個女孩,也隨口喊,叫大鳳。耿玉林高興,說一龍一鳳,男大女小,正好一對,咱們攀個親家吧?夏天雷也沒怎麼不高興,家裏有現成的地,還有現成的種,收了這茬還有下茬呢,但私下裏卻責怪夏嫂,說都怪你,為什麼讓他們先生呢?由著孩子們一起跑,跑到前麵去的肯定是小子,下一個,一定要你先來:

大鳳一歲多的時候,夏嫂的身子再次沉重起來,奶水斷了,害得大鳳總是哇哇哭。耿嫂還沒給大龍斷奶,一聽哭聲就把大鳳抱過去,讓出一個奶頭給大鳳嘲 耿嫂問,年紀輕輕的,急個什麼?夏嫂不提搶先落後的話頭,把責任往夏天雷身上推,說那個活驢,急著想抱兒子,到底是當過兵的,槍法倒準,一打就是十環。耿嫂說,那我也抓緊,還讓他們岔半年。這回你生小子,我生丫頭,還是一對兒。

沒想,第二胎,夏嫂又生了個“頭,耿嫂又生了個小子。耿嫂喊二龍,夏嫂卻連二鳳都不喊了,隻喊二丫。心裏最窩火的是夏天雷,尤其是受不了工友們不時拿他開玩笑。養路施一時,用撬棍撥鋼軌,夏天雷上了前,卻被工友故意擠到一邊去,還笑嗬嗬地說,拉倒吧,你那根撬棍不好使,還是讓耿玉林來吧。養路工的活計累,常拿玩笑找輕鬆,惱不得怪不得。回到家裏,夏天雷把責任怪罪到時辰上,說下回,你們兩個娘兒們好好合計合計,咱們同一天種,同一天收,我看老天爺還怎麼偏心眼:

又過了兩年,夏嫂和耿嫂果然是幾乎同一天貓了月子,但這次,仍然是耿嫂生男,夏嫂生女。王大嫂跑來送雞蛋,說趕快都拉閘吧,上頭已有指示,一對夫妻一對孩,別再帶著小二玩。耿嫂表態說,不生了,叫生我也不生了,這一幫光會吃的豬八戒,還想累死我呀?夏嫂卻低著頭不吭聲。待王大嫂走了,耿嫂就悄悄地對夏嫂說,要不咱倆就趁著孩子們不懂事,把倆小三換換?我和耿玉林都盼著有個頭呢。夏嫂紅了眼圈說,我也不想生了,叮那個活驢不死心呀,他說不種出棒子不拉倒,偏要鏢鏢這個勁兒。

那往後,夜裏,夏家就不時飄出吵罵聲了,鐵路住宅就巴掌大的那麼大地方,家家門挨門,誰聽不到?吵罵幾乎都是因生育而起,夏天雷要播種,夏嫂卻不!他沾身,說你一個月就掙屁崩不倒的那兒個錢兒,孩子眼看就上學了,你還想讓我拉著她們幾個去要飯呀?夏天雷罵媳婦是塊澇窪地,隻能長葦子長蒲草,夏嫂就回罵夏天雷上輩子做了缺德事,天生的絕戶命。大人叫,孩子們便哭,發展到後來必是拳腳相加滾成一團。養路工胳膊粗力氣大,夏嫂哪裏是對手,總是落個鼻青臉腫。家庭暴力似乎鐵道上順坡滑溜的車廂,有慣性, 自身卻沒製動裝置,隻要輪子滾動了,就越滑越快,不好阻止。可這種事,又怎好出麵相勸,人們隻能躲在家裏默默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