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老賀出了家門就直奔了曹家。老曹是個急性子,粗粗細細的釣魚竿已捆紮在一起,旁邊還放著一個鼓溜溜的大背包。曹家也是兩室一廳一衛,齊整幹淨,大大小小的家用電器一應俱全。老曹指點了一番,接過老賀的家門鑰匙,互道了珍重,背上行囊,就興衝衝地離家而去了。
老賀開始了愜意的生活。當晚,他給老曹打去電話,老曹在電話裏哈哈震耳,說我找到家就去釣魚啦,剛喝了魚湯,雖說小點兒,隻有兩條,但味道鮮啊。從明天起,我要好好打出兩個魚窩子,你就等著我豐收的消息吧。老賀又告訴老曹一些生活用品擺放的位置,心裏越發安穩踏實了。那一晚,老賀開始恢複以前的生活習慣,夜裏晚睡一些,看過電視還翻了一陣書,一覺睡到大天亮,也不知做沒做夢。早晨小眯一陣回籠覺,起床後一碗牛奶兩片麵包,榨菜絲上淋點兒蒜蓉醬:簡單清理一下房間後,在寫字台上鋪展開自備的文房四寶,寫_i二共百字蠅頭小楷、他一直在謄抄“’三言二拍”,除了迷醉於古時傳奇故事裏的因果報應,更為了尋求凝神運筆時的那種心境的沉靜:他把這個事看作工程,是藝術的工程,也是一種心靈的工程,但這個工程一度中斷, 自從老伴去世,住進一女兒家,他就沒有繼續這個工程的環境了。三百字寫完,他去小區陰涼地,和老兄弟們說笑博弈,小酌一番後,先回家“E午睡,再神清氣爽地複去聚會。晚飯回女家重溫親情享受天倫,人夜時獨回神仙洞府,開始新的輪回 心滿意足的老賀甚至有了對日後生活的嶄新設想,把雁洲的那戶舊房子賣掉,就用那筆錢在這小區,或者附近,租上一戶獨室的房子,長久地住下去,直至了結此生,豈不也算美哉?
但老賀的這般好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一周後的一個中午,他還在小睡,忽聽房門的鎖眼嘩嘩地響,在他翻身坐起用腳在床下撥找拖鞋的當兒,開門人已進了屋子,並將房門重重地摔出一響。
是老曹。突然回到家吧的老曹臉色很黑,不是那種被太陽光曬狠了的黑,而是凶煞煞滿腹怒氣的黑,是甩著臉子使性子的黑。他不是脫鞋,而是將腳上的旅遊鞋惡狠狠地甩出去,砸在鞋櫃門上,“吮”的一聲,驚人心魄:
老賀問:你咋回來啦?
老曹的回答比甩鞋更重更狠:這是我的家,我咋就不能回?
老賀的本意是問你怎麼提前回來了,老曹走時曾說要在雁洲待上一個月,後來在電話裏義說,不刹冷或老太婆不回家他就不回來,他突然之間殺了個回馬槍,總該有個原因吧?老賀小心地問,老哥,是不是誰惹你生氣了?
老曹說,別叫哥,咱承受不起。
這便是直通通地對著自己來了,可剛剛重見麵, 自己怎麼可能得罪到他呀?是不是怪我有了什麼對不住他的地方呀?老賀再小心翼翼地問:你是在生我的氣,對嗎?
賀大領導啊,你在你老家的那片地方人性不咋的呀,硬是連個朋友都沒有啊,怪不得你賴在這兒不願回去、真是頂風能臭四卜裏呀!
老賀怔了,不知再該如何接話。
老曹不管不顧接著往下說,剛去的頭兩天,我過的還算是人的日子,可第三天,就不敢開門往外走啦!先是門上被抹上臭油漆。接著又被抹上臭狗屎。你家外頭也有個老年人好聚堆的地方,我尋思湊過去找找熱乎,也順便說道說道,沒想人一去,人家先問你是姓賀的朋友吧,我點了頭,就再沒人搭理我了,連艦著臉巴結遞煙都沒人接,還有人直扇鼻子說有賊腥味。昨兒,夜裏,又有人甩進一塊大磚頭,把你家窗子砸得稀爛碎。明自人不說繞彎子的話,我可沒給你找人修,願修你回去自己修。那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髒點兒遠點兒條件差點兒都在其次,可真整成天津的包子狗不理,那就沒法將就啦!
老賀默默地歸攏自己的東西,他不再多問,也不想辯解,他知道人家說的都是實情,不含一點兒水分, 自己這些年的日子就是這麼過來的,惹了眾怨眾怒,就貓狗不如,連想說說真情話都沒人聽沒人信啦!嚴重點兒說,就是老妻的突然死去,都跟那種環境有關。那天早晨出門,門邊又被人故意堆棄了許多垃圾,老妻清理,卻沒想被腳下的西瓜皮滑了一下。人摔倒了,傷點兒皮肉倒在其次,沒想肚裏窩著那股火,突然引發了心髒病,這個委屈去跟誰說呀?
老賀提著東西,灰溜溜重回了女兒家裏。親家母和女兒的眼神裏透出的都是奇怪,老賀說接了雁洲鄰居的電話,家裏窗子被風吹壞了,他必須馬上回去處理。親家母問他什麼時候回來,老賀說也快,三兩天吧。女兒不放心地叮囑,收拾完可就回來呀。
三天後,老賀重新出現在陰涼地裏,就感覺到身邊的氣氛大不同以前了,人們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躲躲閃閃,還有不屑與疑惑。他主動說話,別人也哼哼哈哈的,愛理不理的樣子,連那種填大坑的遊戲,也沒人主動邀請他了,端起酒杯也是在吃下眼食,冷冷落落的。老賀心裏清楚,一定是老曹回來,把在雁洲的遭遇說給了大家聽,人們開始在用白眼看他二人們的情緒就像流行性病毒,傳染起來,迅猛而頑固。還有人不客氣地對他說,腰包裏有錢,就再買一戶房壩,往咱這老百姓堆裏湊合個球?那錢別管是咋來的,摟到手就得花,不花還帶到棺材裏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