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益蘭和馬傑去鄉裏辦結婚登記。辦事的人認識馬傑,知道馬傑為人厚道本分,所以就掉以輕心,辦得很馬虎。看了兩人的身份證,辦事人說,馬傑的情況我知道,妻亡,再婚,大嫂的呢?謝益蘭有意簡略,說那人也死了。辦事人又問,沒帶來戶口本?謝益蘭說,出來打工哪想著帶那個,放娘家了。辦事人說,再回娘家時別忘了帶過來,抓緊把戶口也遷到一起吧。辦事人嘴巴塞進了糖疙瘩,又叼上了煙卷,所有問話到此結束,匆匆在結婚證上用了鋼印。
謝益蘭跟馬傑過了一段好日子,你織衣來我耕田,牛郎織女一般,但太短暫,不到兩年,就被天河隔開了,也牛郎織女一般。那段日子,馬傑主外,春播秋收,負責把飼養孤狸的飼料買回家。謝益蘭主內,張羅院子裏的炕上地下,還把後院的狐狸侍候得活蹦亂跳。過了小雪,正是狐皮絨厚的時節,馬傑帶回家一位剝狐皮的師傅。師傅將孤狸揪出籠子一隻,照著腦後“嘮”的一棒,那狐狸立時軟了身子。師傅把將死未死的狐狸吊掛在歪脖樹上,趁著那體溫尚存的溫和勁兒,操起柳葉刀,從狐狸嘴巴處人手,三下五除二,一張完整的皮子就被褪下來了 謝益蘭在一旁看剝殺了兩隻,捅捅馬傑,問,人家不自給幹吧?馬傑說,這年月,哪有白使喚人的,這叫技術,一隻二十。謝益蘭說,那你讓師傅歇歇吧,這筆錢咱省下。馬傑很是吃驚,說這個活計你還想幹呀?南北四鄉十裏八莊的還沒有女人幹這個的呢,連我都不敢幹。謝益蘭說,舊社會中國女人還裹小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呢,可現在都開上了飛機滿世界飛。馬傑說,養狐狸看的就是一張皮,皮上劃出一道口子,那價錢上就要大打折扣。謝益蘭撇嘴說,這有啥呀,不跟剝兔子一樣嗎?我在娘家時就剝過兔子,也剝過羊,若攏在一起,光皮子就夠你拉一車了。你要是信不過,先讓我剝一隻看,真要出了丁點兒差錯,我從此不摸柳葉刀行不?
聽說謝益蘭要剝狐狸,不少村民圍過來看稀奇。謝益蘭怕驚了籠子裏的生靈,讓馬傑先將一隻狐狸籠子搬到前院去,吊掛狐狸的位置則選在院子的鐵門上,川互個地方正適宜人們圍觀。狐狸肛門裏長一臭腺,可算護身的法寶,尋常時不會啟用,到了生死枚關的時刻,它就會把暗器打出來,那個臭屁足以讓人或攻擊它的動物暈厥。民間傳說狐狸迷人,概緣於此。長了這種臭腺的還有黃鼠狼,所以老百姓才迷信黃仙狐仙。謝益蘭讓圍觀的人站到上風處, 自己則戴了大口罩,學著師傅的樣子,將狐狸從籠中拖出,也是照著腦後一棒擊去,再吊掛在大鐵門上,手中的柳葉刀上下閃亮翻飛,三劃兩挑,不過三五分鍾,一張完整無損的狐狸皮已搭在了牆頭。而紅赤赤的狐狸肉身被扔到地上時,則又出現了令人驚駭的一幕。畢竟女人手勁兒不比男人強勁,那一棒下去,狐狸隻是暫時休克,皮被剝去後,竟又蘇醒過來,伏在地上拱動,有的還絕望地嚎叫。謝益蘭不驚不慌,再次手起棒落,讓失去皮毛的肉身從此徹底沉默,她再將那肉身用腳撥翻,踏穩,熠熠刀鋒在胸腹處麻利劃過,狐狸血淋淋熱騰騰的五髒六腑便被她甩在了大洗衣盆裏。謝益蘭提著狐狸軀幹對眾人說,有不略硬(嫌棄)的,可以把這東西拿回去,或炒或燉,我看未必比那山兔野雞味道差。有種葡萄的,也可把這下水帶走,離根尺多遠,深點兒挖坑,埋進去,我保你家的葡萄明年秋後都是大嘟嚕,翱死人地甜。山裏人驚得麵容失色,慌慌地往後閃退,張著嘴巴說不出話。謝益蘭又對馬傑說, 鄉親們不要,你就給市裏的動物園打個電話,讓他們開車來取,不用講價,給錢就賣,聽說動物園的東家正愁沒錢給老虎豹子買肉吃呢。
山裏人說謝益蘭是狐狸精轉世,就是從這一幕開始的,不然她何以如此心狠手辣,對同類毫不痛惜呢?可也有人說,管她是什麼轉世,能掙錢就是硬道理,今年光剝狐狸皮這一項,馬傑就省了一千多元,再加上賣狐狸肉,人家今冬就是不賣狐狸皮,也有吃有喝過個肥年。又有人說,要真是狐狸精轉世,更好,正好以毒攻毒。馬傑的前一個老婆倒是良家婦女,可自從家裏養了狐狸,好不秧的(好好的)突然得了那種絕症,死時隻帶走了一把骨頭棒子,眼見是被狐仙吸幹了精血。再看眼下,馬傑自從娶了謝益蘭, 日子越過越紅火,連古書《聊齋》裏都說,有的狐狸精的心眼兒比人還好使呢。不同意的人說,這才哪兒到哪兒,謝益蘭在馬家挑門過日子不過才幾個月,出水才見兩腳泥,再等等看吧。
這期間,謝益蘭開始悄悄回娘家,都是午後登仁班車,夜深時摸進家門。她讓馬傑給她買了手機,配上那種不要月租的卡,那種卡主打和接聽都老貴,好在她平時基本關機,隻是想女兒和爹娘想得受不了時才開機打出去。她讓母親找借口提前將女兒接到家,等她趕到時,女兒已蜷在姥姥身旁呼呼大睡。她不叫醒女兒,隻是坐在旁邊不錯眼珠地看孩子,手掌在女兒的頭發和臉蛋上輕輕摩輩,淚水一滴滴雨樣地淋落。聽著村裏報曉的雄雞啼起,她便戀戀不舍地離去,隻說老板不給假,必須往回趕了。老父老母知她在躲著那瘋狗樣的姑爺, 自然幫她遮掩。隻是有一次,碩大的淚珠淋落到女兒臉上,女兒激靈一下醒來,揉揉眼睛坐起,便一下抱死了母親,哭著喊,媽還活著呀,我想死你啦!母女二人好一頓大哭。謝益蘭說,你要真想讓媽活下去,就不能把見到媽的事告訴你爹。女兒十二了,已深知其中的利害,連著點頭說,我學劉胡蘭,刀架脖子上都不說。馬傑對謝益蘭披星戴月來去匆匆一度也很是蹊蹺,說在娘家住上兩天也是正常,家裏這點兒活兒有我呢,你何必把自己忙成驚槍的兔子?謝益蘭搪塞說,我不願看我娘家嫂子那張大驢臉,好像我又去搜刮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