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年片(2 / 3)

半夜十點多鍾,電話再一次響起,是嶽父打來的。嶽父興衝衝地說,我跟你媽已坐上火車了,是特快,你的朋友還給買了臥鋪,你好好謝謝人家吧。我是在車上借一位東北老鄉的“大哥大”打的,不多說了,話費挺貴的。二十年前,手機尚為奢侈之物,一聲“大哥大”,足以拒尋常百姓於千裏之外。我和妻子自是大喜,尤其是妻子,掛在嘴上半天加一晌的椰榆挖苦之辭頓飛九天雲外,說不是說河南人不好交嗎,沒想還真有活雷鋒。又大半夜地抱住我的腦袋,非要幫我揪下她剛發現的幾根白發。我豈會不懂她的心思,加上心中驟然而至的輕鬆,便忙著寬衣解帶,報以一時的豪強。

那一番折騰,竟是罕見的酣暢。沒想事畢,妻子竟幽幽地問我,你給秦國春打電話時,我在旁邊聽好像是女聲。這個秦國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呀?我說,我到現在還在想著她的模樣,又是在哪個會議上認識的呢。妻子用眼角掃過來,腔調已有些酸,說不會吧?越想遮瞞越有鬼,一般關係,人家能這麼幫你?睡意正浪潮一般一波一波湧過來,我懶得在這樣的話題上跟她費唾沫,說了聲你願信不信,明天問你爸你媽,便翻身睡去了。

“第二天的會議采訪是九點。八點一過,我先給秦國春打去電話。以我的經驗,新聞單位這個時刻正是人員最集中的時候。接電話的同誌說,秦國春去外地采訪了,過幾天才回來。我問,不知她有沒有“大哥大”,能把號碼告訴我嗎?接電話人笑了,說我們小秦記者的武器裝備還沒上升到這個檔次吧。單位倒是給我們都配了BP機,你要是有急事,就呼她吧。我按照對方給出的號碼,請接轉台輸去肇某某深致謝意的信息。秦國春沒有回。那個時間,她或許正在采訪,或許還在路上,身邊沒有電話或信號不在服務區內,一切皆有可能,正常,不奇怪。

那天傍晚,我將嶽父嶽母接到家中。飯桌上,我給兩位老人敬酒,故意文絡給地說,二老千裏奔波,雖小有磨難與波折,所幸吉人天助,坦途依舊。我們迎接二老平安回府。嶽父大人壓下我的手,說坐下坐下,一家人少說醋酸話。什麼吉人天助,要不是你的朋友幫忙,我們老兩口兒真就得去救助站了,聽說那地方吃不得吃睡不得睡,還要受人欺負,鬼知哪天才能趕回來。嶽母說,你那朋友昨晚也真趕得及時,眼看著擦黑了,派出所的警察又要給救助站打電話,那小秦閨女就趕到了。先提你的名字,接著就拿出了兩張車票,還說就是為搞這兩張票才來晚了。人家還非拉我們去了附近的飯店,葷的素的點了好幾盤,讓我們慢慢吃, 自己卻跑出去,再回來時手上就提了一塑料袋麵包水果什麼的,還放到我手上二百元錢,說備著路上急需。當時我們老兩口兒雖說正餓得肚子咕咕叫,也沒敢動筷子,想等她坐下來跟我們一塊吃。沒想她又說明天一早要外出采訪,家裏有些事要安頓,就不陪了。又說二老慢慢吃,別著急,開車前半小時進候車室就行,我就不送伯父伯母上車了。哎喲喲,真沒想到,人家替咱們想得這麼周到。嶽父對我說,你怎麼感謝你的朋友,我就不說了。但頭一宗,這車票錢,還有小秦同誌放到你媽手上的二百元錢,總得抓緊給人家返回去。

一直沒說什麼話的妻子突然問,爸,這個秦國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呀?嶽父說,比你年輕,我和你媽估摸著,不會超過二十歲,人也長得端正漂亮,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挺受端量的。咦,這你還用問我呀?妻子用眼角刻了我一眼,說名記同誌說,他見過的人太多,多過夜空中的繁星,這個人具體啥模樣他也記不清楚了。嶽母說,這閨女說話的聲音也好聽,有點兒河南人的垮味,可句句聽得懂,還軟軟的,不像咱們東北人,開口就直門亮嗓硬邦邦的。嶽父聽出了他女兒問話裏的不和諧音符,有意把話題往一旁岔,說我也是河南人,咋從沒聽你誇我一句說話好聽?嶽母說,你拉倒吧,跟你老家的那些鄉親們倒有一拚,垮得掉渣。要說不伶的時候,也就是晚上睡覺,那呼嚕打的,別說跟咱們東北人一樣,連豬八戒都挑不出毛病。一家人哈哈大笑,總算翻過了那一篇。

酒足飯飽之後,嶽父嶽母說連日奔波勞累,還是想回自己家解乏。我家的房子確實太狹窄,我和妻子也不勉強。沒想把二老送上出租汽車剛回家門,妻子便如夏日裏的綠頭蠅,把我視為裸露了膿血的傷口,又不依不饒地撲上來,說這回不用咬緊牙關充硬漢了吧。哼,很年輕呀,很漂亮呀,還軟聲款語很會發哮,行啊,名記先生口味不低嘛。老實交代,那個姓秦的跟你到底是個什麼關係?看臉色,家裏的這隻母老虎杏眼圓瞪,柳眉倒聳,臉色跟昨晚的半是懷疑半是椰榆已全然不同。女人疑心大,好吃醋,為人師表是在校園裏,回到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半點兒也不免俗。昨日老父老母遠在異地他鄉,那份疑惑尚被視為次要矛盾,而今日,老人平安抵家,次要矛盾便轉化為主要矛盾了。我心裏自是委屈和焦惱,想一想,昨天那半天加一晌,我這可為半個兒的女婿也算絞盡了腦汁,磨破了唇舌,給並不算熟悉的朋友遞上了多少拜年般的好話,況且,還有多少善後的工作需要我去一一落實。平安是福,快樂是金,我本不求回報,但得到的總不該是這無端的猜忌吧?我心中的火氣衝上來,冷臉回道,你說是什麼關係就什麼關係,老相好,婚外情,正宗鐵子,這回你心滿意足了吧!說罷,門一摔,徑回臥室,再不理她。

那一夜,妻子睡在了女兒的小房間裏。放假了,讀初一的女兒說想念爺爺奶奶,率先去了鄉下。第二天一早,我發現客廳裏的餐桌上仍是杯盤狼藉,女兒房間的房門卻死死關著。哼,不收拾便不收拾,撂給誰看?張三(狼)不吃死孩子,那是活人慣的!我連早點都沒吃,便去了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