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選舉的樂子(3 / 3)

可誰又肯當這種白獻煙的冤大頭呢?就連那正抽煙的,也鬼頭鬼腦地急急狠吸上兩口,便把那大半截煙頭丟到田裏去了。於水豐低聲罵了句什麼,從衣袋裏摸出一張票子,往身邊年輕人手仁一塞,說:

“你跑跑腿兒,快去快回,到屯裏小賣部給我拿回一條煙來。大夥兒的事,高級就高級點兒,石林吧。”

這幾年,村民們養蟹子,村裏有特產稅可收,提留款也明顯多了不少,村委會花錢也大方多了。

石林煙很快買回來了。於水豐寶二撕扯開分發,婦女孩子不算數,每人一支。“都點上,抽吧,一人一支煙尾巴,就頂選票了 這回我民主廠吧?”

有女人抗議:“民主個屁,男女為啥不平等?都啥年月啦?”

於水豐說:“願啥年月啥年月,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服回家改戶口本去。”停了停又說:“當然,誰家爺們兒沒來,二當家的也可以發一支煙。可你一定得投票啊,想把煙帶回去巴結爺們兒可不行。”

女人們心滿意足地嘎嘎笑成一片。

這是個無風的夏夜,夜幕中的田野裏,立時升騰起一片微藍的煙霧。那不會抽的,也把煙叼在嘴上,抽兩口,吭吭地咳著,又把那煙送到會抽的手上。女人們笑罵著,掩了口鼻往後躲,就連那燈下的飛蛾,在那一刻也似乎減少了不少。

於水豐讓於旺田和朱景發站到燈下去,兩人隔開隻步遠,投票人依次從兩人身後經過,同意誰便把煙尾巴扔在誰的身後。於水豐則站在兩人對麵監督選舉,和候選人最後投票。於旺田初時還不肯站過去,對於水豐說,我不選,不選中不?於水豐故意冷下臉,說民主你懂不懂?這不是我村支書1卜你候選,是全體村民讓你候選,少扯哩眼扔,穩當站好 於旺田便隻好乖乖地站過去了朱景發卻不費話,他充滿自信不會當選,便大大咧咧站過去,還嘻皮笑臉地對著燈光吐煙圈,先吐了一個圓圓的,再吐出一根直直的煙柱從煙圈裏穿過去。男人們見了,哈哈壞笑,還有人模仿。女人中有明白的,便笑罵,這缺八輩兒大德的朱老九,下回再剁掉根指頭,就變成八爪螃蟹了 有那惜懂的,偏還要問,朱老九咋啦?明白的女人便慎她,回家問你當家的去!

投票開始廠。於旺田可憐巴巴地雙手作揖打躬:“求求各位老少爺們兒,可別罵我啊。我於老旺老孤雁一個,還拉扯著兩個孩子,活下來就不容易了, 千萬別再埋汰我啦!”那朱景發則一直咧著大嘴笑,不時還嚷上一句,

“我是一頭北方的驢,我是一頭北方的驢。”

投過票的村民們卻不離去,複又站回渠沿畦埂上等待選舉結果,一個個掩了嘴巴不說話。結果已明晃晃地丟在一兩個候選人身後,這個大樂子不撿豈不太虧了!

終於輪到兩個候選人投票了。於旺田和朱景發一轉身,便都驚驚地大笑開了,於旺田把手上的煙頭往朱景發腳下一甩,便往人堆裏跑,還喊著,謝謝啦,謝謝啦!朱景發先是一怔,隨即也把煙頭往自己腳下使勁兒一摔,轉身笑罵:“我操!你們這是光棍腿子操驢,拿我窮開心啊!可我不是驟驢啊!不算數,不算數!”

人們都跟著大笑開了,是那種洪水蓄勢轟然暴發的笑,是那種極開心極得意的笑,笑得彎腰抱肚,笑得你推我操,有人被推操掉進水裏,就故意不上來,借機擊水拋泥,惹得夏日的田野裏比過大年放炮仗還熱鬧。

於旺田和朱景發一閃開,選舉結果便清清爽爽地展示在了村支書的眼前,於旺田隻得了七八票,朱景發得到的煙頭卻堆了一小堆,過百不止。這個結果太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也許最初的幾個人還是選了於旺田的,可有人同情於旺田並開始惡作劇後,隨後的人便臼領神會積極配合。這個惡作劇讓一村之官哭不得,笑不得,喜不得,也惱不得。老百姓在艱辛而平淡的日子裏就巴望著一點兒樂子,法不責眾,你又能怎樣呢?

於水豐繃著臉,等人們笑得有些累了,才重重咳了兩聲,說:“大夥兒把煙給我騙抽了,樂子也找去了,”村支書這樣給剛才的事情定性,既宣布了選舉的無效,也給自己找了一個很體麵的台階和重新啟動選舉的借口, “還是抓緊回到正事上來。天不早一,明兒各家還都有不少活計呢。同意於旺田的請舉手。”他率先高高地舉起了胳膊。

村民們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樂子到這一步,再鬧下去就過了,過猶不及。官的沒翻臉,咱也就別再討那二皮臉(厚臉皮)了。便也紛紛舉起了粗粗黑黑的胳臂。隻有於旺田沒舉手,蹲在那裏把腦袋聾在檔間,垂頭喪氣地叨咕說,你們就罵我吧,你們就往死阿摻我吧…”

“同意朱景發的請舉手。”於水豐接著說。

隻有蹲在田埂上的於旺田孤單單地舉了,可他四下撒日了一眼,又把手放了下去。那朱景發見狀,卻急把自己的手舉起來,喊:

“我操,選不選的,也別讓我成個蛋啊!”

人們義笑起來,隻是不再那般熱烈。搞樂子也像過年,臘月二十三是序幕,除夕之夜是高潮,到了正月十五便是尾聲:這最後一樂兒便是恰到好處的收尾之作了。

村支書於水豐很高興地說:“一人隻有一次舉一手的權利、你朱景發剛才選了於旺田,再舉胳膊就是廢票。你不是個蛋,也是個球!好,我宣布,於旺田當選。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