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他一隻腳已經懸空
我很害怕晚上十點後的電話,因為這類的電話多半是谘詢問題的,而這問題又多半會是黏黏糊糊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的,於是乎,一旦電話響起,這一夜的覺基本就報銷了。但我又不能過早的關機,因為經驗告訴我,凡是夜間給你打電話的,正是那些亟待幫助的人,於是就很矛盾,睡前總是瞅著電話愣神,妻子說你是不是有心理障礙了,嗬嗬。
手機響起的時候是夜裏十點整,央視一套《晚間新聞》正好開始,我機械的拿起電話,千萬別是女同胞啊,我祈禱著。
“喂,你好,你是駱老師嗎?”謝天謝地,一個男聲。
“你好,是我,請問你是?”
“別問我是誰,你也不認識我,我當然是你的谘客了。”
“你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久聞你的大名,知道你是一個不錯的心理師,但願你別讓我失望。”
“謝謝你的誇獎,我會努力提供幫助的。”
“那你知道我在什麼地方嗎?”
“嗬嗬,我不知道,有什麼問題可以直說嗎?”
“告訴你,我在國貿大廈的樓頂上,現在我麵對著整個城市,一個夜色闌珊的城市,可惜的很,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最後在多看幾眼,也好留個好的念想吧。”
“你說什麼?你在樓頂?別欺騙我,你能說說具體的位置嗎?”
“哈哈,對麵是電視塔,後麵中國銀行,左麵是市政公園,右邊是電信大廈,除了看電視塔需要仰視,其他都在腳下了。”
這下輪到我緊張了,求助電話有個基本的規律,越是哭天喊地的,危險性就越小,反之,若對方泰然自若,甚至心平氣和的與你談自殺,就越是危險,因為他已不再衝動,是深思熟慮後的抉擇,他們已經能坦然的麵對死亡,或者說已經是大徹大悟了。
我在客廳裏走來走去,腦子快速運轉。
“哦,你說的位置很正確,但是不知道你為什麼做出這樣的決定,能和我談談嗎?”
“其實完全沒必要給你打電話的,我打電話的目的絕不是讓你勸我下樓,我隻是有一個問題至今都不明白,想找個人問問,可是找誰呢?找誰都不合適,於是才想到了你,其實你的電話也是在網絡上偶爾看到的,可是竟然記了下來,嗬嗬。”
“哦?這麼說你還是多少了解我一些的。那你為什麼不找別的心理師?”
“不知道,我一個也不認識,你我算是有點最後的緣分吧,嗬嗬。”
“有什麼問題不明白,聽聽我的答案你是否滿意?”
“嗯,你說世界上有真愛嗎?這問題我都有點膩歪,電影電視裏的型男辣女們好像愛被這樣的台詞,嗬嗬。”
“我認為有,不管愛多麼貶值,父母的愛,自己養的小狗對主人的愛,起碼是真實的。對嗎?”
“哦,我說的不是那種愛。”
“那你說明白點,別誤導我。”
“嗬嗬,你還很厲害的,我現在已經不生氣了,我指的是戀愛的愛。”
“我明白了,你被別人踹了,是不是?”
“哈哈哈,你好厲害啊,對啊,是被人踹了,並且踹的體無完膚,一敗塗地。”
“我看你活該!”
“嘿嘿,是的,是活該,可是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被踹了!”
“沒有為什麼,就是活該!”
“好的,算你狠,哎?你怎麼說我活該呢?這不應該是你心理師說的話吧?”
“那你讓我說什麼?心理師難道不是人嗎?”
“我又很奇怪了,那你為什麼說我活該呢?”
“你想聽嗎?”
“嗯,想啊,趁著我還在樓頂上。”
“且,我才不管你在什麼地方呢,樓頂上比下麵冷快,你倒很會找地方的。”
“哎哎哎,你這個人咋這麼有意思,我想聽你的分析。”
“分析什麼,真愛?像你這樣的,能找到真愛嗎?如果有誤入歧途的,那她也是一個高度近視的。”
“你直接說瞎了眼不就是了。”
“我得客氣點啊,如果說喜歡你的姑娘都瞎了眼,你還不跟我急了?”
“我沒那個心思了,對,喜歡我的姑娘都瞎了眼,我有那麼慘嗎?你見過我嗎?”
“我不用見你,我隻知道此時此刻有個人,或許就真的站在樓頂上,猥瑣的孤獨的很可憐的想結束自己毫無價值的生命,或許明天報紙上會有這樣的報道,一個年輕人昨晚在世貿大廈墜樓,警方正在介入,是否自殺尚無定論。這極有可能就是你留給世界最後的訊息吧。後天,有幾個人還記得你,你的死又能證明什麼呢?”
。。。。。。。
對方忽然的沒有了聲音,我感覺頭發都立了起來,如果這人真的縱身一躍,那怎麼辦,報警?我呼的站了起來,還好,裏麵又說話了。
“唉~!你這個人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我剛才還指望你開道我幾句,現在失望了。”
謝天謝地,摸摸額頭,竟然有很多汗水。
“我說的不對嗎?自古美女愛英雄,可你見過女人有喜歡懦夫的嗎?”我慢慢的恢複了平靜,盡量保持語調的平和。
“可他媽的我什麼都沒有了,為了她我幾乎都放棄了,可換來的是零!這世界不公平!”
“哎哎,言情片看多了吧?這幾句話像是電影上的台詞,失戀者在雨中甩掉上衣,一邊走一邊喊,是不是?”
“哈哈,你這人真有意思啊,又扯到電影上了,我沒那麼浪漫,也不會演電影,我隻是覺得什麼都沒有了,活著還有啥意思?”
“啥也沒有了?你摸摸自己的額頭,掐掐自己的屁股,這是什麼?”
“嘿嘿,你真幽默,我知道你在用激將法,謝謝你的良苦用心,但我還是不相信你能拯救我。”
“誰說拯救你了?你到很自信的,本心理師是那麼容易請到的嗎?你摸摸自己口袋裏有多少錢?夠約我幾次的?”
“我沒有錢,也不想請教你什麼哲理,我隻是弄不明白,這世界怎麼這樣不公平。”
“對不起先生,我不願意聽一個怨婦般的男人深夜嘮叨,我的時間是錢,知道嗎?谘詢室的地址你能查到,希望見麵爭論,我睡了啊,你也洗洗睡吧,別受涼了。拜拜。”
我果斷的掛斷電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不論對方怎樣,這一夜失眠已成定局。
天剛發亮,我就迫不及待的從床上爬了起來,看了看手機屏幕,沒有信息顯示。急匆匆跑到辦公室,與幾個媒體的朋友通了電話,問有沒有接到有人墜樓的消息,確定沒有後算是稍微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挺後悔的,如果我不是一名心理師,假如我是昨晚那個谘客的朋友,就算是最一般的朋友吧,如果得知他站在樓頂要尋短見,也會立馬趕過去勸阻的,這是人之常情,可是在那一瞬間,我卻堅定的按著職業慣性去思維,去揣度一個谘客的心理而不是一個朋友的思維。事後我一直在反省那晚上的思考方式,正確嗎?道德嗎?假設他聽了我那些冷冰冰的話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呢,我有沒有責任?你的這種所謂的職業做派是否在推波助瀾甚至是落井下石呢?
自信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關鍵時刻的過於自信。這是我在記錄昨晚談話內容時的結束語。
我一直在忐忑中期待那個電話,上午翻閱了所有的報紙,也沒有看到讓我後怕的消息。但願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下午三點,手機急促的響起,我沒等它響第二聲,就迅速抄了起來。
“嗬嗬,駱老師,看來你也在等我的電話吧?”終於來了,我的心撲通一聲落了下來。
“這是我的職業習慣,也是起碼的禮貌吧。你怎樣,睡得不錯?”
“還真的讓你猜著了,昨晚上破天荒的睡了一個囫圇覺,一直睡到中午,剛剛起來,想了想還是給你通報一聲吧,我沒事,你不用忐忑不安了。”
“你又高估自己了,你還不至於讓我忐忑不安,因為我知道你昨晚上睡得很好。”
“哦?那你真的成了神人了,你可是一句勸慰的話都沒說吧?”
“我尊重別人的選擇,死對某些人來講是最好的解脫。我有什麼權利阻止人家?”
“好了,我說不過你,但是我忽然有見見你的想法,你呢,不想見見我?”
“隨便吧,來谘詢室我還是歡迎的。”
“我們約個時間吧?”
這次約談定在晚上。多數客人都喜歡晚上約見,晚間是隱秘的也是隱蔽的,對自我封閉的人會感到比較安全。
門按時敲響,一位一米八左右的高挑小夥子出現在我麵前,有點出乎意料的是,他戴一副藍邊的眼睛,顯得文質彬彬且小心翼翼,與電話中的那個人對不上號。隻見他麵色蒼白眼圈發黑,這是較典型的失眠態。
“感謝你的信任,也歡迎你來谘詢室,你是不是感覺麵對麵要比在電話裏鬥嘴效果好?”
“嘿嘿,老師你很幽默的,我挺喜歡你這種性格,雖然我做不來。”
完成例行的程序,我拿過他填的表格看了看。歐姓,28歲,公司企劃部,父母健全。。。。。
“那我們談談?”
“好的,很希望和你交流一下。”
“為什麼一個人跑到樓頂上涼快?你很傳說的。”
“我又何嚐不希望這是一個傳說,隻可惜,順風順水的我竟然在感情上徹底失敗了,但我一直想不開的是,為什麼?難道上帝真的偏心眼兒?”
“能談的具體點嗎?”
“當然,我不會對你保留的,隻是我擔心你還是笑話我,那故事真的平庸,平庸的像時下泛濫的言情劇,不知你是否有耐心?”
“隻要你願意說,我想生活總比電視劇真實,起碼要豐富的多。”
“和她是大學同學,她家的條件比較差,是外城市的一般市民,而我的條件比較好,父母都是公務員,獨生子的我一直在甜水中泡大,父母一直希望我能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說實話,從小叛逆的我倒是讚同父母的話,所謂的門當戶對不單單是經濟條件上的對稱,更重要的是要有文化層麵的大致等同,不然找不到共同語言是最可悲的。你說是嗎?”
“對,我讚同你的觀點。繼續。”
“可是當我慢慢了解她以後,竟然就顛覆了我的觀點,她身上有一種城市女孩少有的淳樸,像一塊未經雕琢但依舊能看出形狀的美玉,於是我瘋狂的喜歡上了她,但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苦苦的追了多年,從大一到大三,再到工作後,開始我真的想不明白,按常規邏輯她是沒有理由拒絕我的。”
“哦,按常規是這樣的。”
“對啊,那時父母激烈的反對,同學們都笑話我是《聊齋》裏的書生,人都有逆反心理吧,越是這樣我越追的起勁,其實我明白到後來我的心理也在發生變化,好像是賭氣吧,又好像在探秘,總之是越來越脫離了正常軌道。”小歐平靜的敘述著,情緒很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