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篇:她想跟上帝討說法(1 / 3)

第十四篇:她想跟上帝討說法

方女士走進谘詢室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可能救不了我。

可能。我穩定了下情緒,端詳著這位裝扮入時的女士。

嗬嗬,我就說嘛,心理師也不是萬能的,不像外界傳的那麼神。方女士如釋重負的笑了笑,表情中透著失望也透著挑釁。

哦,誰說心理師萬能,我怎麼沒有感覺到。我看了看登記表,學曆大學,年齡43歲。

你從事婦女工作,對嗎?

嗯?你怎麼知道。方女士略顯吃驚。

算我猜的吧,你雖然沒有注明工作單位,但我還是讀出了你的職業性質。

我身上有職業痕跡嗎?

有些,但不很重。

那你能再具體點嗎?

每天和人打交道,主要是婦女,對吧。

嗬嗬,你真是名不虛傳,快比得上算卦先生了。

這兩個行當很相似,嗬嗬。

室內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下來,我禮貌的給她送過一杯水,然後按規則坐在她身邊,像是要聆聽教誨的學生。

駱老師,我可是慕名而來,希望你別讓我失望。眯起的眼睛在鏡片後透著神秘,總讓人理解成微笑。

失望不失望關鍵不在我,而是你自己。

我可是來找你的,自己能解決的話我就不浪費汽油了。

當然,必要的時候我還得助你一臂之力。那請你談談需要我幫你什麼吧。

失眠,頑固性失眠,斷斷續續十幾年了,幾乎嚐試了各種辦法,針灸吃藥按摩運動,中醫西醫神漢巫婆,可還是不起作用,慢慢發展到記憶力下降,身體每況愈下,還總愛發脾氣,喜歡抬杠,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我神經病了,對,就是神經有病了,嚴重衰弱了。方女士有些激動。

談談家裏的情況?我有意轉換了話題,以防她的情緒失控。

家裏情況不錯,有一個上大學的女兒,丈夫在政府部門工作,收入不低,吃穿不愁的,也沒啥壓力。

你是部門領導吧,工作方麵呢?

哦,不是什麼大領導,整天婆婆媽媽的跟女同誌打交道,說實話這本不是我的理想,但陰差陽錯的也就這樣了,再掙紮也是徒勞。

你說你失眠十幾年了,也就是說,三十歲左右就存在這個問題了,你能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嗯。。。具體的我也忘差不多了,讓我想想。方女士猶豫起來,似乎真的忘了,但又似乎是不願意訴說。

室內再一次陷入沉靜,我把目光移到門口,給她一個充足的想象空間。

哎,駱老師你去衛生間嗎?方女士冷不丁問了一句。

嗬嗬,不急。我被這一問嚇了一小跳,她怎麼知道我要去廁所呢?幹脆順坡下驢的去一趟得了。我推門走出谘詢室,慢騰騰向走廊那端走去。

我在想方女士這句問話,她怎麼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難道隻是因為我把目光移到了門口?這樣的話未免太敏感了,或許是我在身邊讓她感到了某種不安全,潛意識的排斥我?不管怎樣,我好像窺探到了冰山一角。

衛生間門口有兩位女士竊竊私語,看到我的到來,假裝沒事似的散開了,有什麼話值得在廁所前交流,我故意幹咳了一聲,竟聽到背後有嗤嗤的笑聲。

回到谘詢室,看到方女士在擦拭鏡片,見我進來,匆忙的戴上眼鏡。室內回歸平靜。

失眠可不是小問題,我就時斷時續的,那種痛苦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我也服用過多種藥物,但時常的還是會失眠。我緩和一下氣氛,重新坐定。

唉,我真是受夠了這種折磨了,不瞞你說,我幾次想結束自己的生命,甚至都交代了後事,要不是種種巧合,或許早不在人世了。方女士眼圈發紅,連連歎氣。

飽受失眠折磨的人都有體會,因為失眠不單單是睡不著覺那麼簡單,它在慢慢吞噬我們的健康,降低生命質量,嚴重影響生活和工作,甚至會讓情緒偏離正常,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和犧牲。

駱老師你總結的很好,可是現在醫學這麼發達,為什麼就醫治不了這個小小的失眠呢?

嗬嗬,失眠可不是小小的問題,成年人中間有70%的經受過失眠的困擾,有近20%的嚴重患者需要調理,你不是特例,尤其在我這裏。

就是,早聽說你是心理專家,無所不能,這次是慕名而來,希望你不吝賜教。

談不上什麼賜教,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吧。剛才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能否談談當時的情況,這是我需要了解的,希望你能如實回答,不要有任何顧慮,協議書上有權利和義務。

當時家庭出了點情況,我發現丈夫的工作有些問題,他掌管行管局的財務,領導們的有些隱形開銷都經過他的手處理,有位領導東窗事發,結果把他牽扯了進去,那段時間經常的被叫去談話,一談就是一天,有時候夜裏也不能回來。最清楚的一次是,我們正在吃晚飯,忽然聽到有人敲門,進來的是他的一位上司,兩個人神神秘秘的在書房談了很長時間,他出來的時候滿頭是汗。。。還有一次,那是事發之後了,都夜裏十點多了,我正準備上床休息,忽然進來兩個年輕人,自稱是紀委的,叫著他就走了,結果電話也打不通,直到第二天淩晨他才回來,那晚上我和女兒睡在一張床上,我直勾勾瞪著眼睛,一夜未合眼。。。。現在回想起來還害怕。唉。

後來呢,丈夫的情況咋樣了?

算是虛驚一場吧,他什麼也不說,隻說是場誤會,可是明顯的看出他消瘦了不少,變得小心翼翼的。從那以後,我就老是害怕,不敢自己在家,尤其是聽不得敲門聲,老是感覺門前站著那兩位年輕人,很嚴肅的看著我,倒是我像犯了什麼錯誤一樣。半夜經常被噩夢驚醒,通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我很明白我神經質了,於是自己買了一些調理神經的藥吃,可根本不起作用,慢慢的發展到吃安定類藥物,從開始的一片發展到三片,已經形成依賴了,沒辦法,這樣還睡不著。

應該說事情已經煙消雲散了,不應該再有擔心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禍不單行,那段時間單位部門調整,按說我應該升半級調到我對口的行政科室,可是由於種種原因吧,最後被安排到了婦聯,這原本是我最討厭的一個科室,原來有位老大姐主持工作,我的到來可能對她形成威脅吧,於是處處擠兌我,當時我的脾氣很大,於是就經常發生衝突,後來領導勸我回家休養,我一氣之下在家休了半年病假,好在後來我成了一把手,可是每天都是那樣的問題,唧唧歪歪的沒完沒了,我知道我做的不好,晚上睡不著,白天神情恍惚,容易激惹,沒幾個人敢和我開玩笑。。。

當你睡不著的時候都是在想些什麼?

開始是害怕,害怕有人敲門,害怕黑夜一個人在家,一到夜晚我就緊張,莫名其妙的渾身出汗,不怕你笑話,夫妻生活幾乎不過了,一點興趣都沒有。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胡思亂想吧,有時候煩躁的自己罰站,一站兩三個小時,不管怎麼折騰就是沒有效果。

你說神漢巫婆就試過了,能說說怎麼治療的嗎?

哈哈,沒辦法了不是,宣傳部的一位大姐說我這是嚇著了,魂丟了,建議我找個人看看,當時我感到很可笑,多大的人了還丟了魂,可是沒辦法了,病急亂投醫吧,就打聽著找了一個農村婦女看了看。

當時是怎麼看的,有效果?

她看了看我的麵向,說魂丟了,並且是丟到了東南上,被誰嚇走的,說的還很靠譜的,小時候給女兒叫過兩次,還是挺相信這套的,她讓我躺在裏屋,自己在外麵嘟嘟囔囔的忙活了半天,還有幾滴水滴到我的額頭上,當時腦袋一下子清涼了,忽然就想睡覺,還真的睡了幾個小時,醒來後感覺很精神。也不能說不管用,那段時間的確有了改善,可後來又不行了,折騰了幾次,越來越不起作用,最後又開始服用藥物,這些年來精力基本上都用在這上麵了,北京上海武漢這些做廣告治失眠的地方都去過,不能說不管用,但都不長久,最後我也快死心了,索性就這樣吧,死了拉倒。

看來你的經曆能寫一部治療失眠的備忘錄了,嗬嗬。

還真是的,一般的失眠,我都能當大夫了,起碼經驗在這。

你和我談了這些,現在有什麼感覺沒有。

這些話從來沒跟誰說過,有點如釋重負,輕鬆了很多,這就是治療嗎?嗬嗬。

有時候訴說也是治療,說出來總比壓在心裏好,你沒發現好說的人都不得抑鬱症嗎。

還真是的。

記住一句話,失眠是情緒對你的懲罰。。。。。。

我偶爾的就會失眠,比方說明天要早起,於是就害怕睡過了,就會失眠,這是恐慌性失眠,是臨時性的。可是在谘詢室的臨床案例中,個體或多或少的都會遭遇失眠困擾,這就是情緒性的。方女士就屬於情緒性失眠,而無論正性和負性情緒,都有它的激發點,這類似滾滾黃河長江,無論下遊多麼奔騰洶湧,但若追溯到源頭,或許就是幾股涓涓細流,但就是這幾股不起眼的細流,卻能彙聚成大江大河。於是要追本溯源,找到疾病的源頭,從根本上消除影響,或許才能起到治本的作用,如果隻是單純的做表麵文章,很難長久見效。

有次和報社的幾個哥們去監獄做采訪,我的身份當然是做心理幹預的,目的無非是疏導嫌疑人和犯人,讓他們安心改造早日重新做人,當時我采訪的是一個陳姓強奸殺人犯,一審宣判死刑後他提起上訴,正在等待終審。小夥子看上去清清瘦瘦的很是斯文,隔著鐵窗坐定,有如下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