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他在網吧呆了七天(1 / 3)

第十六篇:他在網吧呆了七天

樓道裏呼呼隆隆,淩亂的腳步伴隨著不斷的嗬斥,我趕緊出門打探究竟。

隻見樓道那段有一夥人齊呼啦的向我這邊湧來,還沒等我做出反應,這夥人已經來到我麵前,一位年長者問,你是駱老師嗎?我說是啊,他說找的就是你啊,我們能進屋談嗎?看他們並無惡意,甚至都是期待的目光,我定了定神兒,把他們讓進了屋。這才依次端詳了他們。

屋內共進來五個男人,四個年輕的,一位年長的,四個年輕人當中,有一位的裝束略有不同,牛仔褲T恤衫,白色旅遊鞋,但這褲子鞋子T恤,基本上辨別不出原來的顏色,頭發齊肩,一綹綹的看上去像長時間沒有洗過。進屋後始終不抬頭,一時間也看不出他的模樣來。

眾人坐定,年長者首先發言。

駱老師,我們這是從網吧裏把他給抓來的,我們一家人找了整整一天一夜,要不是派出所幫忙,還找不到他。年長者氣喘籲籲,沒經過允許就點上了一支劣質香煙。

怎麼,他還上學?我問長者。

馬上就高三了,應該到關鍵時候了,可這不爭氣的東西竟然撒謊去上網,老師還以為他在家生病呢,直到周末不回家,我們這才知道他一周不在學校,而是偷著去網吧了。看來長者是孩子的父親,一口口吸著香煙,整個谘詢室立刻彌漫著濃濃的煙草味兒。

孩子怎麼稱呼?我稍微往後傾了傾身子,躲過一股濃煙。

王亞明,叫他亞明就行。旁邊一位像是哥哥的年輕人急忙答話。

亞明,喝點水,穩定一下情緒,我怎麼看著你們像是捉拿逃犯?我笑著把一個紙杯遞到亞明手裏,他機械的伸手接了過去,是一雙纖細白淨的手。

不瞞你說,直接把我氣死了,剛上高一的時候這孩子學習成績不錯,學校教研室的電腦都是他幫著維護,老師們都說他將來能成為一名程序師,我們看著高興,他哥哥學習不好,當兵回來後在一個賓館當保安,還未成家,一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可是誰想到他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年長者掐滅煙頭,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這樣吧,請你們都回避一下,我和亞明單獨談談吧。我把他們請進了接待室。

當我走回谘詢室時,看到亞明抬起頭,有牙齒咬著指甲。

亞明,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我站在他麵前,摸了摸他油膩的頭發。

亞明很不情願的抬起頭,但還是不敢正視我的眼睛。身體極不自然的扭動著,身上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他們是怎麼找到你的,是不是動用定位儀了,我教你一個辦法,他們一定找不到你。我坐在他對麵,觀察著他的變化。

嗯?亞明慢慢抬起頭,疑惑的看著我,似乎沒明白剛才的話。

對啊,我教你一個辦法,他們就找不到你,信不?

嘿嘿,你別套我,我懂。亞明說話了,聲音微弱,像是剛剛送出喉嚨。

我套你幹嗎,我又不是私家偵探,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公安部門在尋找失蹤人員的時候使用得一種手機定位儀嗎?

什麼定位儀?亞明終於抬起頭,我看到了一張蒼白的幾乎沒一點血色的臉。

看看吧,你還自詡是電腦通,這點知識都不了解,就是隻要你開著手機,隻要你發一條短信打一個電話,馬上就能把你定位了。

倒是聽說過,還真忘了這回事了。亞明終於把後背靠在了藤椅上,恢複了一個常態坐姿。

假設你這次不開手機,不發短信,他們是不會發現你的,知道你失誤在哪裏了?我衝他詭異的笑了笑。

嘿嘿,我,我隻是想逃避,不想呆在家裏或學校,悶得慌。

知道,換上我,有這樣的家長,有這樣的破學校,這樣的破教學製度,也會厭煩的,如果我有本事,早就跑到大城市發展了,如果更有本事,我就出國,去美國發展,徹底離開這個破地方。

嗬嗬,老師你還挺有意思的,隻不過。。。

隻不過咱們還沒有足以去國外安身立命的本事,對不對,就算是把你送到國外,你猜猜是什麼後果?

被驅逐回國唄,人家叫限期離境,嘿嘿,挺文明的。

也不一定,分去什麼國家,假設把你送到索馬裏、阿富汗、利比亞、埃塞俄比亞之類的國家,鬧不好還能找到用武之地,在烈日下挖礦,也不一定會餓死。

嘿嘿,我沒想過去那些國家,隻是感覺到家裏很壓抑,學習沒啥大的指望,挺迷茫的。

於是你選擇了逃避,那你究竟想逃避什麼?

不知道。

逃避的結局是什麼?

不知道。

你想逃避到啥時候呢?

不知道。

你連這樣的答案都回答不了,你還有什麼資格逃避。

可是,我實在承擔不起家長的重托,萬一我失敗了,我會怎樣,我自己都不敢想,再說了,很多大學畢業的學生不都在社會上混當,也沒看出有多少出息來。亞明似乎被我惹急了,開始了爭辯。

你的意思是說,害怕辜負了家長的希望,再就是感到大學畢業後也沒啥了不起的,對嗎?

對,我就是這樣想的。

可是,如果你直接不打算完成學業,這就是對家長的交待?當然我也知道很多大學生畢業後並沒有找到自己理想的職業,可是誰說過隻要能讀大學就能找到理想的工作?你其實對大學的概念很模糊,而這種模糊的概念讓你喪失了動力,也可能隻是你不思進取、懶惰成性的借口罷了。我用不屑的眼光瞥了他一眼。

隻見亞明雙手抱頭,使勁揉搓著打綹的頭發,好像從喉部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嗚嗚”的,聽上去有點毛骨悚然。

我知道現在你很痛苦,也有很多話要說,你的鬱悶積壓的太久,也需要釋放,可是你沒有這樣的渠道,你隻有在網絡上消耗時間和精力,這無異於把自己扔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我知道你想改變,也想變成一個健康陽光,積極向上的好學生,可是別人卻沒有給你機會,是吧。如果你能信得過我,希望你能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無論對錯,都是一種解脫,對吧?

話音未落,亞明雙手抱頭“嗚嗚”哭了起來。

我把幾張麵巾紙塞在他手裏,然後走出谘詢室,在走廊的窗前深吸了幾口氣。咋看上去,這又是一個被網絡“毒害”的少年,每次遇到類似的來訪者,我首先想到的是網絡對青少年的負麵影響,他們或沉溺於遊戲中、或沉溺於網戀沉溺於不健康的視頻中,社會輿論也不約而同的把矛頭指向網絡,口誅筆伐義憤填膺,網絡似乎成了萬惡之源,可是在輿論推波助瀾時,人們容易忽略事物的根源,那就是,是誰把他們推向了網吧,是什麼原因讓他們流連在屏幕前不能自拔。

我關上窗戶,重新回到谘詢室,這時亞明已經停止了低泣,兩手使勁揉搓著成團的紙巾。我坐回到他對麵,等待他說話。

我的家庭很複雜,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爸爸和媽媽離了婚,當時媽媽決然的離開了家,留下了我們三個,當時我們的村子已經被拆遷改造,失去土地的爸爸隻有靠補償款和打工維持這個家,在我上初中的時候,爸爸又找了一個對象,就是現在我的後媽,後媽那邊有一個女孩,於是爸爸一下子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她們身上,哥哥的學習成績本來就一般,勉強讀完高中就當兵去了,爸爸對我一點都不關心,隻知道指使我幹家務,有一次放學回家,看到桌子上有幾盤做好的菜,肚子咕咕叫的我就夾了幾口肉菜,沒想到在廚房的爸爸出來就踢了我一腳,當時嘴裏的菜還未咽下去,我就委屈的哭了,後媽出來打圓場,說男孩子要懂規矩,吃飯的時候要讓妹妹先吃,我勉強吃了幾口就跑了出去,在街上閑逛著,本想爸爸會出來找我的,可是一直到九點,仍然沒看見爸爸的身影,於是就自己走了回去,我本想,爸爸和後媽一定會焦急的在等我,可是當我打開門走進客廳的時候,卻看到了那樣一幕,幾年過去了,那一幕仍然印在我腦子裏揮之不去。。。亞明忽然停止了說話,下意識的看了看門口、

沒事的,他們在接待室,聽不到我們的說話,有什麼話你盡管說,我們有保密原則。我安慰了亞明幾句。

如果能看到他們焦急的樣子,即使挨上一頓打,我心裏也會舒服的,可事實是,妹妹在自己的房間睡覺,他們在臥室裏做那事,聲音很大,我聽的清清楚楚,直到我走進自己的房間,他們仍然沒有停止。亞明把頭深深的埋在兩腿之間,似乎又看到了那晚的一幕。

當時你怎麼想的?

第一反應感到很害臊,後媽的聲音很大,像是被人殺掉一樣,當我關上自己的房門,依然能清楚的聽到那屋的動靜,等聲音慢慢平息後,我忽然發現自己是可有可無的人,在這個家我竟然是那麼的多餘,我把自己捂在被子裏哭了整整一晚上。。。

你和後媽的關係怎樣,那個妹妹呢。

後媽長得不像那麼大歲數的,挺有女人味的一個女人,妹妹還未上學,挺懂事的,放學後一般跟著我玩,她對我不冷不熱的,看不出什麼態度來。原來我們家有兩個院子,拆遷的時候除了補償了這套房子,補償款也不少,哥哥當兵也花不了多少錢,我一直認為,後媽就是衝著爸爸的錢來得,不然她不會跟了他的。

那你感覺爸爸和後媽的關係怎樣。

看上去不錯,後媽也很會操持,家裏收拾的很幹淨,爸爸在一個建築公司看倉庫,後媽很會做飯,我們回家基本上都能吃上熱飯,這點我還是挺感激她的。

你知道當初爸爸和媽媽是怎麼離婚的嗎?

打我記事的時候他倆就老是吵架,有時候還動手,弄得整個家雞犬不寧,媽媽很要強,每次打架都不吃虧,罵人的話很難聽,漸漸的兩個人沒了感情,最後發展到不在一個院子裏住,記得最厲害的一次,也就是他們決定離婚的那一次,媽媽說把爸爸堵到了床上,爸爸也說把媽媽堵到了床上,反正亂七八糟的打了一天,最後決定離婚,媽媽一氣之下走了,但很快就成了家,於是我懷疑主要責任在媽媽這一邊。

剛才聽你爸爸說當初你的學習成績不錯,為什麼就迷戀上網絡了呢?

從小我就喜歡這東西,同學家有一台老式的機器,我就看著書琢磨,拆開裝裝起來再拆,漸漸的就迷上了這東西,以後買了幾本有關軟件的書,弄明白了裏麵的一些規律,學校電教室的老師都讓我幫著維護升級,學習成績上遊吧,但我感覺學習不難,隻要一用勁就能趕到前麵去。初三上半年,在我的再三要求下,爸爸買了一台電腦,於是我如魚得水的暢遊其中,當時的理想是當一名軟件開發商,把微軟趕出去,嗬嗬。亞明抬起頭,表情複雜的對我笑了笑。

這很好啊,你的興趣愛好與學習不矛盾,這是最容易成功的模式。

嗯,正當我沉迷於軟件研究,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家裏發生了一件又讓我終生難忘的事。亞明歎了一口氣,剛剛抬起的頭又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