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所著名的私立中學,南開學子中有不少國民黨政要的子弟,但他們在校園裏未受到任何特殊待遇,他們也從不拿自己的家庭背景在同學之間逞威風,一樣穿校服,一樣吃食堂,這也是學校的規定。唯一特殊的是在辦壁報時,高一學生王次五曾利用特殊身份直接采訪他爸爸(外長)王世傑,寫出了像模像樣的獨家專訪。

操場上更是南開學子們自由馳騁的場地,每天下午三點半,所有學生都要走出課堂,融入火熱的課外活動(主要是體育活動)中,如果學生偷偷躲在教室裏做功課被發現的話,要立刻記大過一次。對體育的重視已成為南開的特色之一。

當然,南開對美育和鍛煉動手能力的技藝活動也很重視。音樂教室裏,音樂教師阮北英幾乎是不分晝夜地教每個班、每個組,從中國民歌、抗戰歌曲直到西洋古典樂。1980年代,當幾個60歲的學生在80多歲的阮老師麵前,流著熱淚唱起他從前教的歌時,已經幾十年沒有聽過這些歌的老師激動地哭了。

在學業的傳授上,南開的老師更有獨到之處,不拘泥於本本,沒有成見,往往沒有現成的框架、整齊劃一的答案。一位同學作文開頭第一句寫道:“遠遠的東方,太陽正在升起。”國文老師陶光在“的”字後麵加了個逗號,變成了:“遠遠的,東方,太陽正在升起。”這樣的作文課堂講評是能讓學生終生獲益的。南開中學自編的國文課本,首席語文教師孟誌蓀是主編之一,蔣介石所喜歡的王陽明的文章一篇也未能入選,曾國藩家書也隻選了一篇。順便說一句,蔣介石幾次來看望張伯苓,也“未聞校方出來組織三呼萬歲之類的舉動”。在權勢麵前不卑不亢,保持學府尊嚴,這些都顯示了老南開中學傲然獨立的精神氣質。

南開校友中有近40%的人從事與化學有關的事業,就是因為化學老師鄭新亭的啟迪,他常對學生說:“科學領域內現在仍不為人知的東西很多很多,任何一個問題都夠你研究一輩子的!”他的課更是深入淺出,生動活潑,而且與日常生活緊緊聯係在一起。學生又怎麼忘得了他講醋酸鉛具有甜味的性質時所舉的例子:“在家鄉小孩摘吃沒有熟而酸澀的梅、杏時,往往偷來母親、姐姐的鉛粉抹在梅、杏上,梅、杏就由酸變甜了。”

老南開在莘莘學子的心田中種下的絕不隻是知識的種子,而且植入了最樸素的科學精神和民主精神。從本質上看,南開的教育就是培養、鼓勵、激發學生的個性、創造性。比課堂上傳授知識更重要的是,學校和老師總是千方百計地給他們創造一個開放、包容的成長環境,使他們獲得身心健康成長的必要條件,從而作出自己的選擇。一個人的青少年時代有幸在這樣一個環境中熏陶過、曆練過,無論走到哪裏,他都會駐足回望,這是什麼樣的專業化教育都無法比擬的人的教育。也隻有那樣的南開才不會將升學率、考試分數作為絕對指標,把這些當作衡量一個學生優秀與否的唯一尺度,所以才會發生這樣一幕:

物理老師魏榮爵在南開的教學水平之高、教學態度之嚴謹都是有口皆碑的,絕不是不負責任胡亂評分的人。1941年畢業的謝邦敏富有文學才華,是孟誌蓀的得意弟子,但數理化成績不佳。畢業時考物理交了白卷,他即興在卷上填了一首詞。魏榮爵評卷時也在卷上賦詩一首,送分六十,使這位學子順利畢業,並考入西南聯大法律專業,後來登上了北大講壇。

正是有了一代教育家張伯苓那樣的校長,有魏榮爵、鄭新亭、孟誌蓀等一大批優秀、負責的教師,即使在烽火連天的戰爭歲月裏,重慶南開中學也始終保持著高水平的教學質量,繼續弘揚以激發、培育而不是扼殺每個孩子個性和創造性為核心的辦學理念,最大可能地踐行了人的教育,成為民族危亡時期弦歌不絕的搖籃之一,以其無比生動的實例書寫了中國教育史上耀眼的一頁。時隔半個多世紀後,《沙坪歲月——重慶南開校園回憶錄》的出版不僅複活了這段曆史的記憶,難道不也是在呼喚人的教育,再度在我們生身的這片大地上紮根、開花、結果嗎?

劉鶴守編《沙坪歲月——重慶南開校園回憶錄》,中國文聯出版社2003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