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狀態(3 / 3)

至今為止,我的確也不是沒有對醫生的指示歪頭表示過疑問,覺得:“是這樣的嗎?”在用藥和患者的護理上,有時覺得“用做到這種地步嗎”,有時又認為“應該再嚴格一點兒才好”。我記得自己也有過各式各樣的不滿。

但是關於用藥和注射效果等問題,我們沒有經過專門的學習,在護理方法上也是因人而異,不可一概而論。無論怎麼樣,在醫院這些事情都是由醫生負責的,如果對醫生的做法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話,那就什麼也做不成了。

然而,有一點非常清楚,就是對患者的實際情況,我們做護士的要比醫生了解得多得多。

因為醫生隻有在一天一次的查房時才能見到住院患者,而且總是“今天怎麼樣”這種寒暄式的表麵功夫。

從這點上看,我們的工作就是護理患者,從早到晚都在觀察患者的情況,有時還要和患者交流其個人苦惱和家庭問題等等。

當然一般認為由護士彙報患者的情況最為理想,特別是我們直接向醫生彙報患者的動向。

根據這些彙報,醫生認為必要的時候,會對治療內容進行改動。

但是涼子認為有問題的這個患者,是突然前來就診的患者。要是長期住院的患者還另當別論,對於前來就診的患者,相信醫生當時的診斷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對於當時的措施,我認為冰見子醫生的診斷是正確的。”

“那麼,住院以後呢?”

“我沒給他看過,所以不太清楚。”

“加藤護士長和我都認為可以讓患者回家了,但是冰見子醫生卻說‘再讓他住一段時間院為好’……”

“如果冰見子醫生這樣說,應該不會錯吧。”

“不,我覺得我們的意見正確。”

按照涼子的意見,那位患者的確處於狂躁狀態,當時進行一下治療是必要的,但是沒有必要讓他住院。即使住院,一天就足夠了,第二天他就處於完全可以回家的狀態。但是冰見子醫生非但沒有允許他回家,還采取了保護住院的措施,強行讓他住了院。

“從那兒以後,患者就一直住院嗎?”

“對,從那時起他的病情就每況愈下。”

“每況愈下?”

無須贅言,醫院本來就是治病的地方。如果說患者住院以後,病情反而惡化了,這直接關係到醫院的聲譽。當然,一般醫院裏的癌症、精神病醫院的精神分裂症等,即使采取了正確的治療方法,有些病也不能治好,但一般來說,住院以後病情有所減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現在,那位患者處於什麼狀態?”

“從兩個月前起,由於讓他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藥和鎮靜劑,所以一直處於渾渾噩噩的昏睡狀態,和他說話雖然有時能夠明白,但幾乎沒有反應,隻是時不時說夢話般喊著死去的女兒的名字。”

“那麼,這不是處於昏睡狀態嗎?”

“對,正如你所說的。”

涼子一副自信十足的樣子點了點頭,好像想起來似的,把咖啡送到了嘴邊兒。

話說到這兒,看來我的希望完全落空了。來這家咖啡店之前,我雖然知道目的是商量住院患者的事情,然而我和涼子很久沒見過麵了,心中隱隱約約還抱著一線希望。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沒準兒可以因此重歸於好。

事實上與其說破鏡重圓,不如說我被涼子的情緒所感染,差一點兒就站到了批評冰見子醫生的陣地上了。

“不管怎麼說……”

我振作起精神,對涼子怒目而視。

“你是不是認為那個患者病情惡化,是冰見子醫生的錯誤?”

“你說得對。”

我不由得衝著滿不在乎的涼子喊了起來:“別說這種傻話了。以後不要再這樣評論冰見子醫生。”

不管對錯與否,我討厭懷疑、否定冰見子醫生的家夥。這種家夥就不應該存在在花塚醫院裏。

我對涼子的留戀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不用刻意去討她的歡心了。

“你說的我差不多都明白了。你對冰見子醫生的做法持反對意見我心裏也有數了。但是,既然有那麼多的不滿,你何必還待在這家醫院呀?你不喜歡的話,可以去別的醫院。”

“不,我就待在這兒。”

“那你少批評冰見子醫生的做法。”

“這完全是兩回事兒。我隻是因為覺得奇怪,才說說自己的想法,我以為健吾能理解我……”

突然被涼子稱為健吾,我心裏也有點兒難過。一年半前,我們相親相愛的時候,涼子經常這樣叫我。

可是,眼下回想起往事的話,那麼我作為前輩的威嚴就會喪失殆盡。

“好吧……”

我作出了最後的決斷。

“如果你有這麼多疑問,那麼我對冰見子醫生說,這位患者我來接手。把他從西樓病房轉到東樓病房去,你就沒必要照顧他了。你也不用再看到這位討厭的患者了。”

“我根本沒說我討厭這位患者。”

“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隻是說這位患者太可憐了。本來沒什麼重病,卻讓人家住院,又不許他回家,住院這段日子裏,他的病情逐漸惡化,現在處於昏睡狀態……”

“住口!”

刹那間,周圍的客人都往這邊望來,我慌忙降低了聲音。

“夠了,你說的我都知道了。總之,今天就說到這兒吧。”

我把桌子上那份複印的病曆推向涼子那邊。

“那個患者,明天我就去西樓病房辦理交接手續,把他轉到我這邊兒來,這樣總行了吧。”

我朝沉默不語的涼子輕輕地咂了一下嘴,拿著賬單站了起來。星期日的下午,好容易才見到涼子,又以吵架收場,實在有些可惜,但是我也知道,再和涼子見麵恐怕也於事無補。

第二天到了醫院以後,我先去自己負責的病房轉了一圈,然後向西樓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