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進去以後,發現冰見子醫生已經坐在了辦公桌旁邊的椅子上。
一刹那,金子先生好像被搡了一下似的停住腳步,行了一禮。
“請,請坐。”
冰見子醫生的聲音和往日一樣鎮靜,等金子先生坐好以後,她問:
“已經見到您夫人了嗎?”
“嗯,剛才……”
“我想您可能有些吃驚,近來她一直處於異常的興奮狀態,所以給她注射了少量的較強的鎮靜劑。”
目瞪口呆,正好形容我眼下的狀態。金子太太平時總是安靜而穩重,根本談不上什麼處於異常的興奮狀態,而且把她逼到現在這副樣子的,正是冰見子醫生錯開的那些藥物和針劑。
她可真說得出來“因為患者過於興奮”這類話。“根本不是!”我拚命抑製住自己脫口而出的衝動,不知冰見子醫生是否察覺到我這種情緒,她繼續說:
“我本來希望您來的時候,您夫人能有一定的好轉,但是看來她有精神分裂症的潛質,而且時常發作,所以很難……”
此時我真想告訴金子先生,他太太根本就沒有精神分裂症的潛質。冰見子醫生一臉無辜地繼續說:
“您好像幾次提出過要來探病,因為我聽說您想提出離婚。”
“對不起……”
“現在如果提出這種話題,更加容易引起您夫人的興奮狀態,說不定病情又會發作。”
冰見子醫生顯出真心擔憂的樣子,皺起眉頭。
“您還希望離婚嗎?”
“不,我自己並不是特別希望離婚,隻是我父母和親戚們都說還是離了為好。”
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突然舉刀向丈夫砍去,之後又一直住在精神病醫院,一般人的確都會建議和這樣的妻子分手為好。
“以您夫人的現狀,我認為得到她本人離婚的同意很難。”
“我知道,我也這樣想的。”
金子先生一直低垂著頭,過了一會兒他總算抬起頭來,用一種堅定的口吻說:
“今天見麵以後,我改變了主意……”
“改變了什麼?”
“全都是我的錯。是我做得不好,事情才會變成這樣。我應該向妻子道歉,是我害得妻子痛苦不堪。”
這時,金子先生突然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從口袋裏掏出手絹,捂在眼睛上後繼續低下頭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當初金子先生因希望離婚提出探視妻子的時候,我以為他們之間的愛情已經完結。對拿刀砍向自己的妻子,失去愛情也情有可原。
但是,看到金子先生在病房探望妻子的樣子,還有剛才在冰見子醫生麵前表現出來的悔不當初的情景來看,說他怨恨妻子,不如說他仍然愛著妻子。
既然這樣,他為什麼還要提出離婚的要求呢?可能正如他本人所言,是他父母和親戚們主張他離婚的,但是原因隻是這些嗎?
從金子太太的病曆來看,某天晚上,她突然陷入一種丈夫虐待自己、不知何時會被丈夫殺死的恐懼當中,所以舉刀向丈夫砍去,結果被送到花塚總院,當時就住進了醫院。從那時的情況來看,是妻子單方麵怨恨丈夫,因此引起了這種突發性事件。但是,事件背後是否還隱藏著什麼特別的原因呢?
對於急救患者,醫院隻問一些和剛剛發生的事件有關的事情,因為要馬上開始搶救,所以不會詳細詢問事件發生的背景,病曆上也就沒有相關的記錄。在這方麵,我應該早一點兒向患者詢問原因。不愧是冰見子醫生,又領先了一步,連夫妻之間的內情也有所了解。
然而,金子先生講的“應該向妻子道歉”這句話,究竟指的是什麼?為什麼作為被害者的丈夫,現在卻要向妻子道歉呢?
金子先生繼續說道:
“可能的話,等病情好轉以後,我想接妻子回家。因為責任在我。”
這時,一直單手拿筆眺望窗外的冰見子醫生,盯著金子先生問道:
“現在,您孩子怎麼著了?”
這對夫妻之間的確應該有一個上中學的女兒。
“暫時還跟我住在一起……”
“還想讓您夫人,回到那種地方去嗎……”
刹那間,金子先生好像中彈一般低下頭去。從側麵望去,剛才我第一眼看到的那個英姿颯爽的中年男人已經蹤影皆無,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他像一個苦難深重的殉難者。
看起來金子夫妻之間隱藏著病曆記錄以外的複雜關係。冰見子醫生是否已經知道內情?她衝著低垂著頭的金子先生教訓說:
“現在,首先要把你那邊的事情處理好了。等那邊的問題解決了以後,請再來一次。”
她的話音剛落,金子先生就抬起頭來:“但是,那種事情……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發生過您所說的那種事情。”
“這可不清楚。”冰見子醫生緩慢而堅決地搖了一下頭,“總之,您夫人的病情您現在已經了解清楚了吧,所以今天就到這兒吧。”
說完,她就像一切都結束了一樣站了起來。
“醫生……”
金子先生還想抓住她說下去,但是冰見子醫生卻毫不理睬地離開了門診室。
房間裏隻剩下了我和金子先生,我覺得應該對他說點兒什麼。當我呆立在那裏的時候,金子先生也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啞口無言。
冰見子醫生和金子先生之間究竟在什麼地方上意見發生了分歧?不,與其說意見分歧,不如說金子先生否定的事情,冰見子醫生直到最後也沒接受他的說法。這種誤會又是怎樣產生的呢?
午後的陽光斜射進來,我把百葉窗放了下來,試探著問:
“您家裏有什麼問題嗎?”
“沒……”金子先生緩緩地左右搖著頭,“冰見子醫生現在還在懷疑我。”
“懷疑,懷疑什麼?”望著不想作答的金子先生,我又試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