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科舉不好,沒有更壞(2 / 2)

《春冰室野乘》和《清代野記》等晚清筆記中都記載了英國人赫德之子在中國參加科舉被拒之事。赫德從1863年擔任大清海關總稅務司,執掌中國海關近半個世紀,成為晚清三個獲得代表朝廷最高榮譽——太子太保頭銜的人之一,另兩個是曾國藩和李鴻章。《春冰室野乘》記載赫德“仕中國五十年,不入國籍,不易章服,且仍食本國男爵之俸,亦創例也”,更難得的是他居然沒有被中國官場的醬缸汙染,在衰朽的大清帝國製度中創造出唯一廉潔而不貪腐的高效衙門。

赫德雖然不失本色,但是他的兒子赫承先卻被中國文化征服了。小赫仰慕中國科名,花錢買了個北京戶口,還捐納了一個監生身份,準備參加科舉考試。赫德倒是很開明,不僅對兒子的舉動表示支持,還請名師來輔導。這個小赫八股文寫得還頗有水平,識者讚其文章“飽滿暢達,居然二十年前好墨卷也,試帖楷法,亦端謹不率”,真能上場的話中試概率看來還很高。然而,到了鄉試之年,赫承先報請參試的要求卻被反駁下來,朝廷堅決不同意他參加鄉試。另外一種說法是赫承先在順天貢院前被中國考生們群起攻之,嚇得不敢入場。

這件事讓赫德父子都很懊喪和惱火,為了安撫他們,清政府借皇帝萬壽慶典之機,賞了赫承先一個三品銜候選道。對此,梁溪坐觀老人在《清代野記》中感歎道:“嗚呼!彼時若當國諸大臣能通權變者為之奏請,特賜二舉人,一體會試,既不占鄉試皿號中額,又使外人入我彀中,豈不大妙,乃竟聽其攻而去之。”李嶽瑞在《春冰室野乘》裏也大發感慨:“國權所係,輕以予人,絕不少惜。獨此等虛榮所在,乃竭力以爭之,可謂不識輕重矣。”據說李鴻章更是氣得大喊:“朝中無人,朝中無人!”

我倒覺得,對於這個故事應該辯證地看待,故事背後的深意正是科舉榮與枯、成與敗、可愛與可悲的關鍵。科舉直接代表的是榮譽,金錢可以給你,官位可以給你,但是榮譽不能隨便給你,這種近乎頑固的矜持正是科舉能夠成功延續一千三百多年的關鍵!一個時代能夠把榮譽放在金錢與權力之上,哪怕是表麵上,這個時代整體的道德水準一定不會低到哪裏去。

不過,在那樣的年代,國內的洋務大佬們已經開始“師夷長技”,反過來卻不準夷人師我們,不能“通權變”,這的確又是可笑之極的。不懂得變通,不喜歡變通,其實正是中國的民族性,梁漱溟、蔣夢麟等人都認為,如果不是西方船堅炮利的入侵,中國人恐怕還將一代代地把原來的生活延續下去。或許改朝換代還會出現,但是真正的革命很難發生。中國人走一條路,往往非要走到無路可走才罷休,這一點也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本書的寫作是建立在筆者大量閱讀和積累的基礎上,參閱了眾多清代以來的名人自傳、回憶錄、日記,以及眾多清代和近現代學者的筆記、雜談、文集、奏章、小說等。裏麵很大比例都是親身經曆過科舉生涯的人們現身說法,真實可信、豐滿有肉,裏麵諸多的趣聞逸事既可以揭開我們心中的謎團,也足以令我們解頤。筆者也將以這種講故事的方式重新解讀塵封已久的科舉製,化抽象為形象,試圖讓大家在冰冷的詞彙與枯澀的製度中感受到可以觸摸的溫情與快意。

比通俗的更專業,比專業的更通俗,夠風趣、夠刺激、夠獨特,最生動、最真實、最深刻地告訴你影響中國一千三百年來最重要製度的真相,如果能夠讓讀者朋友們有所收獲,我所下的功夫也就物有所值了。

也正是出自上述原因,本書把重心放在講故事上,至於一些製度方麵的敘述力求簡潔明了、擇要而談。要知道,即使就清代而言,科舉的考試方法、錄取方式等法規製度既是一套龐大的係統工程,而且在不同時期、不同地域都會存在差異與變化,如果一一道來,勢必陷入瑣碎的僵局。假如讀者朋友們有興趣了解這方麵更詳細的知識,不妨參閱一下相關的專業書籍。

不足之處,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