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2 / 2)

當時怎麼就對她如此殘忍?他自己都開始不明白了。

他不愛她,他隻知道自己心裏是這樣想的,所以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傷害她了?把她搞上床,再拋棄她!她那麼無辜,那麼甘願為他犧牲一切!

喬洋於是鑽進了南茜的畫中,藍色,深不見底。他想象她在海中窒息的樣子,一定是與水草糾纏在一起,然後生命線驟然繃斷,她化作泡沫浮起,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如一團羽毛??那羽毛是紅色的,鮮紅鮮紅,像一層詭異的皮膚貼在骨肉上,那紅緩緩蔓延,既不像血,也不像染料,卻是生命汁液的流逝。他看到麵目蒼老的母親,將南茜輕輕抱起,走進一團雪白的光。

“不要啊!媽!不要啊啊啊啊!”

他拚命追趕,腳踝卻像拖著兩個鉛球,邁步極度笨拙,但是??但是南茜還在她手裏,還在母親手裏!她為什麼要帶走她?

喬洋對著陽台上一株瀕死的植物痛哭,眼淚和鼻涕粘在一起,他不停地用毛衣袖子去擦,擦得麵孔刺痛起來,但是這種痛似乎能緩解心靈的傷口,所以他擦得更用力,哭泣是無聲的,他聽不見也意識不到自己在流淚,就像十八年前,他在母親的棺木前坐了很久,手腳都被二月的寒風刮得沒了知覺,他想做個表情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肌肉在動,這才發現原來是被凍硬的眼淚鼻涕糊住了。

現在,他再次落到邋遢的境地,那個精於修飾自己的喬洋,那個能把三十塊錢的T恤穿出三千塊錢味道的喬洋,那個能搞定一切熟女和蘿莉的喬洋,那個人見人愛的“萬人迷”,如今卻醜得嚇人!

“喬洋,你他媽開門!凍死我了!要是凍死了,你他媽手上又犯一條人命啊!開門!開門!”

居士還在門外狂吼,他和南茜不熟,隻是她生命中一個傷人的過客,所以他要敲開這扇門,是為了自己能進來取個暖,順便安慰一下悲痛欲絕的好基友。

喬洋沒有開門,事實上,他打算永遠都不開門了。他早就離開這個房間了,去到陌生的塞班島,站在那個藍洞前,窺探一個女孩的靈魂。

南茜?南茜?他在洞口呼喚了很久,久到已經跨越了時間的概念。居士把身上最後的五十塊錢掏給了鎖匠,撬開門的時候,他發現喬洋已經變成了一隻鬼魅,風幹的鬼魅,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哥們,你這是要嚇死我呀?”居士尖叫著把喬洋從地上拖起來,他其實是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完成這個動作,因為眼前的喬洋完全就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頭發宛如荊棘四處瘋長,與汙濁的胡須連成一片,下巴上黏糊糊的,像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居士看不到喬洋的眼睛,那眼睛像是閉著的,又像是微睜的,沒有眼珠子,隻有眼白從縫隙裏露出一點端倪。

居士把槁顏枯爪的喬洋扶到床上,然後他就像一隻裝滿稻穀的麻袋似的倒下,臉朝下埋進被子裏。

“吃點東西?”

居士手忙腳亂地從喬洋的包裏掏了點錢,然後衝到樓下超市買了一碗速食粥,煮上水泡熟了,端到喬洋麵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翻過身來,舀了一勺粥遞到他嘴邊。

“幾天沒吃東西了?趕緊的!吃!”居士沒心沒肺地將滾燙的粥水貼住喬洋的嘴唇,喬洋還是沒動,但他看清了他的眼珠,那眼珠呈現一種虛無的灰色。

“哥們,你真別嚇我呀!”居士把勺子強行塞進喬洋嘴裏,粥水順著唇嘴往外直流,從脖子一直淌進他的毛衣裏。

當時居士還不知道,喬洋已經決定永遠都不吃東西了。